夜色彻底笼罩了清风巷,巷外城市的喧嚣到了这里,被高墙和寂静吸收,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七号天井里,煤炉散发着稳定的暖意,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黝黑的炉壁,将三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粥喝完了,糖糖心满意足地舔着水果糖,坐在小板凳上,一双小腿晃悠着,又开始低头认真地用新买的彩色糖纸折纸鹤。这次她折得认真了些,雏形已现,只是翅膀依旧有些歪斜。
田胖子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炉边另一个小马扎上,揉着吃撑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买的烧饼实在,就着稀粥,让他这奔波惊吓了一天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慰藉。炉火的温暖驱散了老宅的阴湿,也驱散了他心底最后那点因为白日见鬼而残留的寒意。
他偷眼瞧着对面坐在太师椅(被他之前奋力擦拭干净了)上的李默。李默没看书,也没看棋局(那雷击木棋盘被他放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只是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炉火,跳跃的光影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明明灭灭。
田胖子心里那点好奇和敬畏,像炉子里的煤块,被这暖意一烘,又开始蠢蠢欲动地燃烧起来。他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
“哥们儿……那个……白天那玩意儿……到底是啥啊?”他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糖糖也抬起头,好奇地看向李默。
李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炉火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晚月亮挺圆:“一个迷路的。”
“迷……迷路?”田胖子瞪大了眼睛,差点从马扎上滑下去,“那……那玩意儿看着能把人生吞活剥了!你管那叫迷路?”
“执念太深,忘了归处,扰人清静,便是迷路。”李默淡淡道,“碰上了,顺手清理一下。”
田胖子张了张嘴,半天没合上。顺手……清理一下?好家伙,您这顺手可太吓人了!他想起白天那凶灵在李默面前哆嗦得跟筛糠似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后怕兼庆幸。幸好,幸好自己机灵(或者说怂得及时),抱上了这条金大腿!
他咽了口唾沫,换上一副更加谄媚的笑容:“哥们儿……不,默哥!您……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得道高人?会法术?能抓鬼的那种?”
李默终于将目光从炉火上移开,瞥了田胖子一眼,那眼神让田胖子觉得自己像个问出“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的傻子。
“不会。”李默回答得干脆利落。
田胖子:“……啊?”
“只是它们比较怕我。”李默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吃饭要用嘴”这样的事实。
田胖子:“……”这理由更吓人了好吗?!
糖糖却在一旁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对!它们都怕你!你最厉害了!”她举起手里刚刚完工的、翅膀一高一低的糖纸鹤,献宝似的递给李默,“送给你!它会带来好运的!”
李默看着那只歪歪扭扭、却透着笨拙用心的糖纸鹤,沉默了一下,没有接,只是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糖糖也不气馁,笑嘻嘻地把纸鹤放在自己膝盖上,又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含糊道:“那我替你保管!”
田胖子看着这互动,心里啧啧称奇。这小姑娘,胆子时大时小,对着默哥倒是毫无惧色,黏糊得紧。他眼珠一转,觉得自己得表表决心,巩固一下这来之不易的“跟班”地位。
他猛地一拍大腿(结果拍疼了自己,龇牙咧嘴),正色道:“默哥!我田胖子虽然没啥大本事,就是普通人一个,但讲义气!够胆……呃,胆子可以练!以后您在这省城,有啥跑腿的、打听消息的、买东西砍价的粗活累活,尽管交给我!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他挺起圆滚滚的胸脯,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别的不说,就这省城三教九流,犄角旮旯的事儿,我门儿清!您要想打听点啥,或者……再碰上那种‘迷路的’,需要个望风的、搭把手的,我田胖子绝不含糊!”
李默看着他信誓旦旦的胖脸,又看了看炉火,忽然问了一句:“不怕?”
田胖子一愣,随即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忍着疼):“怕?刚开始是有点……但那不是不知道默哥您的本事嘛!现在知道了,有您在,我还有啥好怕的!跟着默哥,见识见识世面,总比一辈子蹬三轮强!”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那是混迹底层许久的人,突然抓住一丝改变命运可能性的光。恐惧固然还有,但好奇、野心,以及一种莫名的信任,压过了恐惧。
李默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炉火。
煤块在炉子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糖糖又开始折新的糖纸,哼着不成调的歌。
田胖子心里踏实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投名状”,算是初步被接纳了。他美滋滋地想着,以后跟着默哥,肯定刺激!说不定还能学个一招半式……嘿嘿……
夜渐深,煤炉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
都市的第一个夜晚,在这简陋却莫名温暖的老宅天井里,悄然流逝。一个沉默的少年,一个甜美的少女,一个话痨的胖子,因为一场诡异的“迷路”事件,组成了一个看似怪异,却或许注定要在这座城市里,掀起不小风浪的组合。
而田胖子那番看似冲动的表态,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将在未来,漾开一圈又一圈意想不到的涟漪。李默那封闭的心门,似乎也被这胖子的热情和市井的烟火气,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清风巷七号的灯,熄了。
但属于他们的都市传奇,才刚刚点亮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