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巷七号内部的光线,比巷子里更加昏暗。
入门是一个不大的天井,青石板缝隙里长着顽强的苔藓,湿气很重。正对着的是一栋两层的老式木结构小楼,飞檐翘角,但木料早已失去光泽,呈现出一种沉黯的黑褐色,许多地方的雕花都模糊剥落了。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时光沉淀下来的陈旧气息,但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糖糖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家”。
李默站在天井中央,目光扫过小楼,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那口早已干涸的石水缸,以及旁边一个落满灰尘的旧式煤球炉。
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走到那煤球炉旁,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炉盖上的积灰,指尖捻了捻。
“还能用。”他像是自言自语。
然后,他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天井,淡淡开口:“既然跟来了,就进来。”
话音落下几秒后,清风巷七号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又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田胖子那张惊魂未定的胖脸探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那些可怕的东西后,才臊眉耷眼地、磨磨蹭蹭地挪了进来。
“哥……哥们儿……”田胖子搓着手,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就是想着,你们刚来,这地方又……又那啥……可能需要个帮手什么的……”他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不敢一个人待在外面,更不敢回家,总觉得哪儿都不安全。
李默没看他,径直走向小楼的正门。那门没锁,一推就开,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楼内陈设简单得近乎家徒四壁。一楼是堂屋,只有几张蒙尘的太师椅和一张八仙桌;二楼有两个房间,里面除了硬板床和破旧衣柜,别无他物。水电倒是通的,但灯泡瓦数极低,发出昏黄的光。
糖糖看着这简陋的环境,倒是没嫌弃,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这里可以擦干净放花!这里可以铺块布!窗户纸破了,要换新的……”
田胖子跟在最后面,缩头缩脑,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门口,生怕再冒出点什么。他看着李默平静地检查房屋,看着糖糖天真地畅想未来,心里那点恐惧慢慢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取代——这俩人,一个深不可测,一个甜美不谙世事,怎么就跑到这鬼地方来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默检查完房屋,回到天井,目光落在那旧煤炉上。
“田爽。”他第一次叫了田胖子的全名。
田胖子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板(虽然肚子阻碍了这个动作):“在!哥们儿您吩咐!”
“去买点东西。”李默从他那仿佛无穷尽的袖子里,又摸出几张纸币,递过去,“煤球,引火物,米,面,油盐,被褥,还有……”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正踮着脚试图擦窗户的糖糖,“……糖。”
田胖子接过钱,愣了一下:“糖?”
“嗯。”李默不再多说,转身开始清理天井里的落叶和杂物,动作不紧不慢,却异常高效。
田胖子看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已经开始干活的李默,和那个擦窗户弄得自己一脸灰却还在傻乐的糖糖,一咬牙一跺脚:“成!哥们儿您瞧好吧!我田胖子别的不行,买东西砍价那是一绝!保证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东西!”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把对鬼怪的恐惧暂时压下,胖乎乎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活力,转身就往外跑,蹬上他那辆三轮车,哐当哐当地消失在了巷口。
李默清理完天井,又去检查那口干涸的水缸。他用手拍了拍缸壁,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并指如刀,对着水缸底部某个位置,轻轻一划。
一道微不可查的淡金色气息没入缸底。
片刻后,一股清澈的、带着丝丝凉意的地下水,竟然从缸底的石缝中汩汩涌出,很快便注满了半缸!
糖糖看得眼睛都直了,拍着手欢呼:“有水啦!好厉害!”
李默没理会她的欢呼,试了试水温,还算满意。
等到日头偏西,田胖子汗流浃背地蹬着三轮车回来了,车斗里堆满了东西。不仅有李默吩咐的,他还自作主张买了些碗筷、脸盆、毛巾等日用品,甚至还有几包他认为“哥们儿可能用得上”的朱砂、黄符纸——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买来干嘛。
“哥们儿!东西都齐了!我还跟卖煤球的老王头砍下去五分钱!”田胖子邀功似的喊道,累得呼哧带喘,但精神头十足。
李默看了一眼那些东西,没说什么,只是指挥着田胖子把煤球搬进来,自己则动手开始生火。
生火对于李默来说,似乎比对付凶灵还难搞些。他皱着眉头,笨拙地拿着火柴,试了几次都没把引火物点着,煤烟呛得他直咳嗽。
田胖子见状,连忙凑过来:“哎哟我的哥们儿,这活儿我在行!我来我来!”他抢过火柴,三下五除二就把炉子生了起来,火苗稳稳地窜起。
李默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又看了看田胖子那张被煤灰弄得更花了的胖脸,沉默了一下,难得地说了句:“尚可。”
田胖子顿时像是得了圣旨,笑得见牙不见眼。
夜幕降临,清风巷七号的天井里,第一次亮起了温暖的炉火,飘起了简单的米粥香气。
糖糖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李默煮的(勉强能喝的)粥,手里攥着田胖子买回来的水果硬糖,笑得眉眼弯弯。
田胖子捧着自己那碗粥,蹲在炉子边,看着跳跃的火苗,又看看安静喝粥的李默和糖糖,心里那点残存的恐惧,不知不觉被一种奇异的、暖烘烘的踏实感取代。
这鬼地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而且,跟着这么一位神秘莫测的“哥们儿”,以后的日子,怕是少不了刺激!
他啃了一口自己顺道买回来的烧饼,含糊不清地对李默说:“哥们儿,以后有啥事,尽管吩咐!我田胖子,跟定你了!”
李默抬眸,看了他一眼。
炉火映照下,他那总是淡漠的眼底,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色。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喝他那碗没什么味道的粥。
都市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简陋的老宅、温暖的炉火、以及一个咋咋呼呼的胖跟班和一颗甜到发腻的水果糖中,悄然降临。
新的篇章,已然翻开。而田胖子,这个意外闯入的普通人,正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方式,开始慢慢撬动李默那封闭已久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