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宗的晨露,沾湿了苏晴月的裙角。还有五日,云鹤长老便要带她前往紫霞仙宗,可越是临近离别,许贤的身影便越是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盘旋——黑风岭瘴气中他递来的那半块干粮,溶洞里他挡在身前的决绝背影,还有他握着断剑时,指尖微微泛白的模样……
“小姐,该梳妆了,云鹤长老三日后要考较您的《清心诀》呢。”侍女在门外轻唤。
苏晴月望着铜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忽然抓起桌上的传讯玉佩,推开门便往外跑。侍女惊呼着追上来,却被她挥手拦住:“我去去就回,别告诉父亲。”
她运转灵力,化作一道浅影,朝着青岚宗的方向疾驰。风声在耳边呼啸,裙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说句“保重”。
青岚宗山门前,守卫见是流云宗的苏大小姐,虽有些讶异,却也不敢阻拦,派人引领,同时已悄悄传讯通报。苏晴月一身淡紫衣裙,身姿窈窕,步履匆匆穿过山门,立刻引起了来往弟子的注意。
“那不是流云宗的苏小姐吗?她怎么来了?”
“听说她是双灵根天才,还被紫霞仙宗长老收为弟子了,怎么会来咱们青岚宗?”
“看那师兄引领的方向,像是往药园那边去了……”
“药园?那里不是许贤住的地方吗?”
议论声中,不少弟子按捺不住好奇,远远地跟了上去,看着苏晴月的身影停在许贤的药园小院外。
此时,许贤正在院中晾晒新采的灵草,抬头便见苏晴月喘着气站在门口,发丝微乱,脸颊因赶路而泛红,眼中却亮得惊人。他皱眉看了眼远处探头探脑的同门,快步上前将她迎入院中,拜谢师兄后,顺手关上了院门。
“苏道友?你怎么来了?”
苏晴月看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青衫,看着院中药圃里生机勃勃的灵草,看着他眼底那抹平静温和的光,喉头忽然哽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句:“我……我来看看你。”
许贤请她入院坐下,倒了杯灵茶。茶汤清澈,倒映着两人略显局促的身影。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相视一笑,空气中的尴尬散去不少。
“你先说。”许贤道。
苏晴月深吸一口气,指尖紧紧攥着衣袖,声音细若蚊蚋:“许贤,我……我过几日就要去紫霞仙宗了。”
“我知道。”许贤点头,“赵兄告诉过我。”
“那你……”苏晴月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盼,一丝不安,“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许贤沉默片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院角的老槐树上,声音低沉下来:“紫霞仙宗是修行圣地,苏道友此去定能精进神速,前程似锦。只是……我与你不同。”
听着这客套的祝福,苏晴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眶瞬间红了:“许贤,在你心里,我就只是‘苏道友’吗?”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黑风岭你护我三次,难道都忘了?你为我挡裂山犀的冲撞,为我引开青云宗弟子,难道都只是‘恰逢其会’?”
许贤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却还是硬起心肠:“苏道友,你身份尊贵,是紫霞仙宗长老的弟子,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个伪灵根修士,在宗门里都算不得出众。你我之间,本就隔着云泥之别。”
“我不在乎!”苏晴月打断他,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我不在乎你是伪灵根,不在乎你修为高低!我只知道,在黑风渊底,是你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我只知道,每次看到你,我这里……”她按住自己的心口,“都会跳得好快。”
许贤怔住了,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真挚,那些刻意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就要轰然崩塌。
许贤放下茶杯,指尖在粗糙的石桌上轻轻摩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触碰着一段滚烫的伤疤:“我曾有过一位凡间妻子,她叫林霞,和我青梅竹马,性情温婉,笑起来眼里像盛着星光。那时我以为,守着她和几亩田,便是一生。”
苏晴月屏住呼吸,听他继续说下去,心头莫名一紧。
“后来青岚宗一位长老下山游历,路过县城,见到了林霞……”许贤的声音艰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见色起意,欲行不轨。林霞性子烈,宁死不从,被他掳走,等我在找到林霞时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许贤没有说出那位长老的名字,但眼底翻涌着涛涛恨意。
“我入青岚宗,修剑道,咬牙熬过无数日夜,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大道长生。”许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我只是想等自己足够强,能亲手斩了那个畜生,告慰林霞的在天之灵。”
苏晴月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他平静外表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那些刻意与人保持的距离,不过是怕人窥见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所以,苏道友,”许贤收回目光,看向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歉意,“你身份尊贵,是紫霞仙宗长老的弟子,而我……不仅是伪灵根,身上还背着这样的血仇,前路是刀山火海,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我不在乎!”苏晴月猛地站起身,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用力摇头,“我不在乎你是伪灵根,不在乎你前路有多险!你的仇,若有需要,我拼尽全力也会帮你!”
许贤怔住了,看着她泪流满面却挺直脊梁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真挚,那些用冷漠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坍塌。他别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在乎,可你父亲会在乎,你师尊会在乎。我若应下,只会让你被仙宗耻笑,被宗门非议,我不能……”
“没有什么不能的!”苏晴月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冰冷,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却让她觉得无比安稳,“我父亲最疼我,只要我坚持,他总会懂的;云鹤师尊虽严,却明辨是非,只要我修行不懈,她不会真的为难我。许贤,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她的指尖温暖,带着一丝颤抖,眼神却亮得像黑夜里的星辰。许贤望着她,脑海中闪过黑风岭的生死相依,闪过她托人送来的凝灵玉与青鸾丹,闪过她此刻含泪带怯,却又无比勇敢的模样。
心中的坚冰彻底融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渐渐回升,轻声道:“好。”
一个“好”字,让苏晴月瞬间破涕为笑,泪水还挂在脸颊上,却像雨后初晴的桃花,明媚得让人心颤。
这一日,他们没有说太多豪言壮语,只是并肩坐在药园的石凳上,看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许贤讲他在青岚宗如何隐忍蛰伏,如何偷偷打磨剑意;苏晴月说她会在紫霞仙宗拼命修炼,晚风拂过,带来灵草的清香,也带来了心照不宣的温柔。
第二日,许贤换上了一件新做的月白长衫,带着苏晴月去了青岚宗附近的望月坊市。
坊市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苏晴月像只好奇的小鹿,拉着许贤的手穿梭在摊位间。在一个卖木雕的小摊前,她拿起一只雕刻粗糙的木剑,剑身上歪歪扭扭刻着个“衡”字,正是许贤之前那柄断剑的模样。
“这个我要了。”她付了灵石,小心翼翼地将木剑放进储物袋。
许贤则在一个玉佩摊前停住脚步,拿起一枚水滴形状的玉佩,玉质温润,里面嵌着一丝极细的金纹,像极了黑风岭上空偶尔掠过的金线霞光。“这个送你。”
苏晴月接过玉佩,贴身戴好,感受着玉的微凉与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脸颊发烫。
他们在小吃摊前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甜津津的滋味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苏晴月会因为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灵宠而惊呼,许贤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时不时帮她挡开拥挤的人潮。
路过一家书铺,苏晴月拿起一本《玄黄大陆山川志》,翻到紫霞仙宗所在的页面,指着上面的插图道:“你看,这里就是紫霞峰,听说峰顶的云海能映出未来的景象呢。”
许贤凑过去看,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脸上泛起红晕。
暮色降临时,他们才返回药园。许贤在院中支起小炉,用从坊市买来的灵米和肉块煮粥。苏晴月坐在一旁,看着他笨拙却认真地搅动着粥勺,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柔和。
“许贤,”她忽然开口,“等我在紫霞仙宗站稳脚跟,就求师尊派人来接你,好不好?”
许贤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给她:“不用。”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要先了却那段仇怨。等报了林霞的仇,我便立刻去紫霞仙宗寻你,无论你在仙宗的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
苏晴月接过粥碗,眼眶又热了:“你说的是真的?”
“以剑为誓。”许贤举起手中的五行剑,剑身映着月光,“若违此誓,剑毁人亡,神魂俱灭。”
“不许胡说!”苏晴月连忙捂住他的嘴,“我信你。你要小心,千万别冲动,等我……等我变得足够强,或许能帮你。”
第三日清晨,许贤送苏晴月回流云宗。两人一路无言,却始终牵着彼此的手,仿佛要将这短暂的相伴,牢牢刻进记忆里。
到了流云宗山门外,苏晴月停下脚步,从储物袋里取出那柄银质小剑,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就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遇到危险,一定要想起我还在等你。”
许贤将那枚刻着“五行”二字的玉佩解下来,系在她腰间:“这个你带着,里面我注入了一丝五行灵力,危急时或许能挡一次攻击。”
“我走了。”苏晴月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山门,跑了几步又回头,对他用力挥了挥手,眼中闪着泪光。
许贤站在原地,手抚上被她亲吻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门后,他握紧手中的银剑,转身离去。
山风吹过,带着流云宗方向传来的淡淡花香,也带着一个关于复仇与重逢的约定。
许贤知道,从今日起,他的修行之路又多了一份牵挂,一份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为了林霞的仇,为了对苏晴月的承诺,他必须更快地变强,冲破伪灵根的桎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定要踏出一条血路,了却恩怨,再赴她的约。
而山门内,苏晴月靠在一棵古树下,摸着腰间的玉佩,看着青岚宗的方向,轻声呢喃:“许贤,等你。”
一场悄然萌发的爱恋,在两宗交界的云雾中,与血海深仇交织在一起,许下了一个沉重却坚定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