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天迦学院附近,陈岚并未立刻进入。恢复的六成实力让他有了更多周旋的底气,但也让他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更容易被有心人察觉。
他需要更稳妥的计划,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体内邪念印记和九转还魂丹本身的信息。
谁能比丹药的炼制者更了解其特性?尽管希望渺茫,但陈岚决定尝试寻找那位赠丹后便不知所踪的“丹圣”——星南河。
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当年丹圣无意中透露的只言片语,陈岚将目标锁定在学院东南方向数千里外、一片名为“坠星荒原”的险恶之地。传说那里是上古战场碎片所化,空间紊乱,灵气狂暴,鲜有人迹,正是避世隐居的绝佳场所。
收敛气息,避开官道,陈岚如同鬼魅般在荒原边缘的戈壁与怪石中穿行。
数日后,他终于在一处看似普通、实则暗合天地阵势的荒谷入口,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药香与隐匿阵法波动。
“故人来访,星南河前辈可在?”陈岚立于谷外,声音平和,却蕴含着一丝独特的神魂波动,直透阵法核心。
这是当年分别时,丹圣留下的联络方式。
谷内寂静了片刻。
随即,那隐匿阵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惊讶与不确定:“……是你?进来吧。”
陈岚步入谷中,眼前豁然开朗。
外面是荒芜戈壁,谷内却别有洞天,灵气盎然,奇花异草遍布,一座简陋的茅屋依山而建,屋前药圃规划得井井有条。
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头发胡须皆如枯草、面容憔悴的老者,正站在茅屋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正是丹圣星南河。与当年分别时相比,他更加苍老,气息也更为晦涩,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
“果然是你……”星南河上下打量着陈岚,眼中惊讶更甚,“你竟然……真的用了九转还魂丹?而且,你体内的气息……混乱不堪,旧伤未愈,邪气深种,似有异物盘踞本源……你究竟遇到了什么?”
陈岚走到近前,拱手一礼:“我确已服用丹药,此番前来,正是为此丹及体内顽疾,向你请教。”
他并未隐瞒,将十年前与桥胜古的终极之战、邪念附体、十年隐居、直至近日发现桥胜古阴谋、被迫服药恢复实力等事,择要简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天迦大比和楚枫岚的具体细节。
星南河静静地听着,脸色变幻不定。当听到“桥胜古”、“邪念附体”时,他枯槁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喃喃道:“桥胜古……竟然……还没死透?以邪念寄生……这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他猛地抓住陈岚的手腕,一股温和却极其精纯的神念探入其体内。陈岚并未抵抗,任由他探查。
片刻后,星南河松开手,脸色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好恶毒的手段!这邪念已与你生命本源近乎共生,如同双生之树,盘根错节!九转还魂丹的药力,确实暂时压制了它,但也刺激了它,让它与你恢复的力量结合得更深了!若要强行剥离,几乎等同于自毁根基!”
陈岚心中一沉,这与他自己的判断一致:“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星南河没有立刻回答,他背着手,在药圃前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谷中只剩下风吹药草的沙沙声。
忽然,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西方天际那最后一抹残红,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声音也飘忽起来:
“桥胜古……邪魔圣皇……嘿,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在‘落星村’河边,因为抓不到鱼而气得哇哇哭鼻子的小黑炭,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在陈岚耳边炸响!
落星村?河边?抓鱼?小黑炭?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击中了陈岚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一段极其遥远、几乎被遗忘的童年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那是一个同样有着温暖夕阳的傍晚,南疆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外,清澈的落星河边。三个年纪相仿、衣衫褴褛的孩童。
一个皮肤黝黑、性子倔强、因为屡次抓鱼失败而急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男孩——桥胜古。
一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河边大石头上,用草茎编着各种小玩意儿,眼神却比同龄人更加沉稳深邃的男孩——陈岚。
还有一个,则是村里唯一认得几个字、总是偷偷从家里药铺拿出些奇怪草叶,说要炼制“仙丹”的瘦弱男孩——星南河!
“小黑炭!别哭啦!看我给你露一手!”年幼的陈岚脱下破草鞋,卷起裤脚,屏息凝神,猛地探手入水,快如闪电,竟真的抓住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银鱼!
“哇!陈岚你好厉害!”小桥胜古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鼻涕泡。
小星南河也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鱼:“这鱼……看起来可以入药……清蒸应该能平复你刚才急火攻心的燥气……”
“才不要入药!我要烤着吃!”小桥胜古抢过鱼,得意洋洋。
三个孩童的笑声,在星南河畔回荡,与夕阳、河水、远处的村庄炊烟,构成了一幅遥远而模糊的画面。
陈岚怔怔地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的星南河,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瘦弱却眼神明亮的药铺小子。
他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是……南河?那个……总想拿我们的猎物去入药的……小郎中?”
星南河也回过神来,浑浊的老眼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水光,他看向陈岚,嘴角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是啊……陈岚。你是那个……总是能抓到鱼、打到野味,分给我们吃的……孩子王。”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悲凉。
岁月如刀,斩断了多少过往。昔日星南河畔无忧无虑的三个孩童,谁能想到,命运的洪流会将他们冲散到如此对立的彼岸?
一个,成了肆虐百年、意图毁灭世界的邪魔圣皇,即便身死,其恶念依旧为祸世间。
一个,成了力挽狂澜、却反被邪念寄生、挣扎求存的一代天骄。
一个,成了隐姓埋名、避世钻研丹道、却终究躲不过故人牵连的垂暮丹圣。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陈岚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困惑与痛惜。童年的桥胜古,虽然倔强好胜,有时甚至有些偏激,但绝非后来那般毫无人性的魔头。
星南河长叹一声,眼中充满了追忆与哀伤:“谁知道呢……落星村后来遭了灾,我们各自逃难,失散了。再听到他的消息时,已是数十年后,他已是凶名赫赫的魔头了。或许……是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苦难和背叛吧……但,这绝不是他堕落的理由。”
他看向陈岚,语气变得严肃:“陈岚,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你体内的邪念,源于桥胜古的本源意志,极其顽固。九转还魂丹只能治标,甚至可能加速其成长。若要根除,或许……需要从源头入手。”
“源头?”
“嗯。”星南河目光深邃,“找到他意志残留的核心,或者……了解他堕落的关键,找到其执念的弱点。这比单纯的力量对抗,或许更有效。但……凶险万分。”
陈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星南河的话,为他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童年的记忆,或许藏着连桥胜古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深埋于魔性之下的……一丝人性破绽?
“我明白了。多谢……南河。”陈岚郑重道谢,用回了童年的称呼。
星南河摆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玉瓶,递给陈岚:“这里面是三颗‘清心守神丹’,是我近年所炼,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你稳住心神,对抗邪念侵蚀。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陈岚接过玉瓶,深深看了星南河一眼,仿佛要将这位童年故友的样貌刻入心中。他没有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这片隐秘的山谷。
星南河站在谷口,望着陈岚消失在荒原尽头的背影,佝偻的身形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独。他低声喃喃,仿佛既是对离去的陈岚说,也是对那早已逝去的岁月说:
“小黑炭……陈岚……我们三个……终究都回不去了啊……”
风掠过荒原,卷起沙尘,也吹散了老人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一段尘封的童年往事,因一场滔天阴谋而再次被揭开,带来的,不是温馨,而是更深的宿命沉重感。陈岚带着这意外的重逢与信息,再次走向那片即将迎来最终风暴的中心——天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