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解围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递入紫宸殿时,恰逢早朝散去。内侍尖细的唱报声未落,金銮殿外已先一步炸开了欢腾——“云州守住了!北疆大捷!”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内席卷京城。朱雀大街上,孩童举着纸鸢追跑嬉闹,酒肆茶坊的伙计站在门槛上吆喝,连往日肃穆的大理寺衙门前,都有小吏偷偷交换着喜色。宫墙内,女帝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奏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半晌才朗声道:“传朕旨意!北疆军府上下,论功行赏!谢晏晋封镇北侯,食邑千户;苏清欢统筹后勤,调度有方,特赐黄金百两、锦缎千匹,赏‘协政夫人’封号!”
旨意传到苏府时,苏清欢正站在库房的账簿前,指尖还沾着墨汁。听到内侍宣读完旨意,她紧绷了月余的脊背骤然一松,扶着桌沿才稳住身形——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可不过片刻,她便抬手抹去额角细汗,转身对身后的管事道:“即刻清点药材库,把甘草、当归、防风按三成比例分装;再去工部催问改良弩箭的进度,第一批务必三日之内装车。”
她很清楚,云州解围只是开端。北疆胡骑未灭,谢晏和数十万将士仍在冰天雪地里浴血,她这后方的补给线,片刻也不能断。
更要紧的,是她与谢晏之间那条悄然织就的“隔空纽带”。
最初是为了应对北疆突发的疫症,谢晏从虎贲卫中挑了十名精锐,组成轮换信使小队——白日策马疾驰,夜间借星光赶路,单程六百里,竟能做到四日一来回。后来这小队成了两人专属的信息通道:谢晏的信总是字迹遒劲,寥寥数语却字字精准,今日说“军中寒痢加重,需加制驱寒汤药”,明日便提“胡骑善奔袭,甲胄过重影响追敌”;苏清欢则捧着这些信纸,像握着前线的脉搏,一边让药坊按方增减药材,一边拿着谢晏的批注去找工部尚书,硬生生把原本笨重的铁甲改成了轻便的鳞甲,连弩箭的箭簇都按他的要求磨得更锋利。
这种近乎“前后方联动”的效率,让北疆军府的战力一日比一日强。连谢晏身边的副将都打趣:“侯爷,苏姑娘这消息来得比斥候还快,咱们这仗打得跟有了‘千里眼’似的!”谢晏彼时正看着手中新送来的改良弩箭,指尖摩挲着箭杆上的刻痕——那是苏清欢特意让人做的记号,怕运输中磕碰影响准头。他没说话,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只道:“把这批弩箭分下去,让弟兄们好好练。”
秋末的北疆已飘起雪籽,信使带来的信纸上,还沾着未化的冰碴。苏清欢坐在暖阁里,就着烛火展开信纸,却见这次的字迹比往常疏朗些,竟写了满满两页。
“北地已雪,夜寒彻骨。昨日与胡骑鏖战于狼山口,将士们赤膊拼杀,血溅在雪地上,竟融出一个个黑窟窿。有个十六岁的小兵,临死前还攥着家信,说他娘在京郊种了桃树,等打完仗就回去摘桃……”
苏清欢的指尖顿住,烛火跳动着,映得纸上的字仿佛活了过来——她好像能看到漫天飞雪里,谢晏一身铠甲立于阵前,身后是浴血的将士,身前是汹涌的胡骑。信纸翻过页,末尾的字迹忽然轻了些:“见字如晤。北地风寒,珍重添衣。京中诸事,劳卿费心。待扫清胡尘,共饮庆功酒。”
没有华丽辞藻,甚至连落款都只是简单的“谢晏”二字,可苏清欢却看得鼻尖发酸。她仿佛能想象到,深夜的军帐里,烛火摇曳,那个素来冷峻的将军卸下铠甲,指尖或许还带着战场上的寒气,却一笔一画写下这些话——写北疆的苦,写将士的勇,最后落笔,却是对她的叮嘱。
她提笔回信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研墨的丫鬟见她写得认真,连茶凉了都没察觉。信里依旧是条理清晰的汇报:“第二批药材已装车,内加干姜、肉桂,可煮茶驱寒;工部新制的鳞甲三百副,附了穿卸图谱;京中粮价已稳,后续粮草会按月押送。”
写到末尾,她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良久,才添上几句:“侯爷亦当珍重。将士性命,系于侯爷一身。药石虽好,不及主帅安康。盼捷报,待君归。”
写完,她把信纸折好,放入特制的防水木盒里,递给候在门外的虎贲卫信使:“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中。”信使接过木盒,翻身跃上骏马,马蹄声踏破晨雾,朝着北疆的方向疾驰而去。
苏清欢站在廊下,望着那道渐远的身影,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风里已带了冬的凉意,可她的心却暖得很——她在京城守着后方,谢晏在北疆浴血奋战,虽隔千里,却像两只手,紧紧握着同一面旗。
这份在烽火里淬炼出的情谊,没有花前月下的缠绵,却有“你守国门,我守你”的笃定;没有甜言蜜语的温存,却有“见字如晤,待君归”的牵挂。它比金坚,比雪纯,是国难当头时,两颗心朝着同一个方向,并肩筑起的万里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