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密探把漕运码头围得像铁桶,却偏要装出一副松散的模样——他们穿着漕运衙门的青布官服,手里捏着粮船损耗的账簿,挨个儿找漕丁问话,语气平和得像是拉家常,可眼底的锐利藏都藏不住。
“八月十二那趟船,从临清闸走的时候,粮包有没有少?”
“赵头目当时让你们卸粮,说是查受潮,具体查了哪几舱?”
问题抛得细碎,却字字戳在要害上。被带到临时审讯房的漕丁们起初都硬着嘴,要么说“记不清了”,要么说“赵头目让干啥就干啥,哪敢多问”,连当值的闸官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说“那天风大,确实停了三天,别的啥也没见着”。
可皇城司的审讯哪是那么好混的?他们不打人,也不逼供,就把人单独关在小屋里,桌上摆着那批粮船的装卸记录,旁边燃着一支安神香——香里掺了点让人心里发慌的草药,再配上密探一遍遍重复“赵黑虎都死了,你替谁扛着?”,没两天,一个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漕丁就撑不住了。
他叫狗剩,是赵黑虎手底下最年轻的漕丁,家里还有个卧病的老娘。密探刚提了一句“你娘要是知道你替人扛罪,怕是要急得吐血”,他就“哇”地哭了出来,手拍着大腿喊:“我说!我全说!”
“那天在临清闸,赵头目说粮包受潮,让我们卸了最里面三舱的粮!”狗剩抹着眼泪,声音发颤,“卸到天黑,来了几个穿黑衣服的人,脸蒙着,跟着赵头目进了仓库。我守在门口,听见里面有‘沙沙’的声音,像撒粉似的。后来他们把粮包重新缝好装船,赵头目还给了我们每人一两银子,让我们别往外说……”
这话一出口,审讯房里的密探眼睛都亮了——“撒粉”“黑衣人”“封口银”,句句都对着苏清欢猜的“临清闸投毒”!
几乎是同时,另一路查灰石粉的密探也传来了消息。
这队人伪装成南方来的药材商,揣着银票,在崔氏矿场附近的镇子上打转。云州、燕州的矿场都守得严,唯独京畿边上的黑石山矿场,管事的是个姓刘的胖子,见了银票眼都直了。密探借着“买矿石做药引”的由头,跟刘管事套近乎,酒过三巡,刘管事嘴一松,漏了话:“我们这矿,上半年走了好些‘试验料’,说是送进京里做啥研究,其实……嘿嘿,都是崔府外院的李管家来提的货。”
密探心里一动,当晚就摸进了矿场的账房,翻出了半年的出库记录——果然,每月都有“灰石粉五十石,试验用”的条目,签字人是刘管事,而领货人的位置,写着一个模糊的“李”字。他们顺着这条线查,很快查到崔府外院确实有个李管家,每周都会坐着马车出城,去向不明。
两条线索像两股水流,终于在苏清欢的案头汇到了一处——漕丁的供词指向“赵黑虎+黑衣人”,矿场的线索指向“崔府李管家+灰石粉”,而赵黑虎是漕帮的人,漕帮又跟崔氏往来密切,这其中的关联,已经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可苏清欢盯着案上的供词和账册,眉头却没松开。
“漕丁只看见撒粉,没见着粉是什么样;账册只写了李管家领货,没写送到了哪。”她指尖敲着桌面,语气沉了下来,“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崔氏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被人利用’,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
定国公也皱着眉:“崔家在朝中经营了三代,门生故吏满朝堂,没有铁证,根本扳不倒他们。”
苏清欢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她起身,往宫中去——这事,得请女帝松个口。
御书房里,女帝听着她的话,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摩挲。苏清欢躬身,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常规查案,顶多抓几个漕丁、办个管事,根本动不了崔氏根基。臣斗胆,请陛下允臣用些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女帝凤目微眯,“你想怎么做?”
“江湖中有奇人,擅潜行、能辨迹,若是能请他们潜入崔府,或是李管家的住处,说不定能找到灰石粉的转运记录,或是崔氏与漕帮往来的密信。”苏清欢一字一句道,“这些人,比密探更隐蔽,比衙役更灵活。”
女帝沉默了。动用江湖人,不合朝廷法度,传出去还会被言官弹劾。可她看着案上的毒粮案受害者名录,那些饿死、毒死的百姓,名字密密麻麻,像一根根针,扎得她心口疼。
“好。”女帝忽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就按你说的办!此事由你全权负责,皇城司给你调人,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务必隐秘,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苏清欢躬身谢恩,退出御书房时,手心已经攥出了汗。她回到公房,从首饰盒最底层,摸出了一块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谢”字,背面是暗纹,是谢晏临走前留给她的,说“若遇急难,持此令,影卫必效命”。
她指尖抚过令牌上的纹路,眼底泛起一丝暖意。谢晏的影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潜行追踪、探囊取物,最是擅长。有他们出手,崔氏藏得再深的证据,也该被挖出来了。
苏清欢握紧令牌,转身对心腹侍卫道:“按令牌上的联络方式,去城郊破庙,传信给影卫统领——就说,苏某请他们出山,取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