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气转凉,山上草木渐染黄意。这一日,一位妇人搀扶着一位面色蜡黄、不断咳嗽的老者,步履蹒跚地来到青云观。老者姓吴,是山下镇里的老塾师,为人方正,颇受敬重。可近一个月来,却染上了一场怪病,终日咳嗽不止,痰中偶带血丝,浑身乏力,食欲大减。镇上的郎中也请了几个,汤药吃了不少,却总不见好转,反有加重之势。吴老先生的儿子听闻青云观不仅精通术数,观中白芷道长的医术更是高明,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携老父上山求助。
白芷闻讯,立刻将二人引至专辟出来的“杏林斋”。她先让吴老先生坐下,静心宁神,随后仔细为其诊脉。她的手指搭在老者腕间,闭目凝神,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眉头渐渐蹙起。
“观主,” 白芷诊完脉,又查看了老者的舌苔、眼睑,神色凝重地对闻讯而来的严若菲说道,“吴老先生此症,脉象沉细弦数,舌红少苔,干咳无痰,偶见血丝,乃是肺肾阴虚,虚火上炎,灼伤肺络之象。按理说,滋阴降火、润肺止咳的方子应对症,可为何先前郎中之药石效甚微?”
严若菲尚未开口,一旁的青玄插话道:“四师姐,既然药石难达,是否病因并非单纯躯体之疾?或是冲撞了什么,或是家宅不宁,气机影响了身心?不如让我用六爻占上一卦,看看有无外因干扰?”
白芷沉吟片刻,看向严若菲。严若菲微微颔首:“病由心生,亦由境起。卜上一卦,或可提供线索。”
青玄得令,立刻取来铜钱,请心神不宁的吴老先生之子代为摇卦。六次之后,卦成。
青玄排盘细看,讶异道:“咦?此卦为 山风蛊,九三爻动,变卦为 山水蒙。”
他解释道:“蛊卦,山下有风,物腐虫生,象征事物败坏、积弊已久。爻辞 ‘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正应吴老先生为父辈,病情乃旧疾或积劳所致。变卦为蒙,山水蒙昧,前途不明。此卦象显示,老先生之病,根源在于长久以来的忧思劳碌,导致体内正气亏虚,如器物朽坏,易受外邪侵袭。且蒙卦主不明,意味着病情复杂,病因隐藏较深,故寻常药石难以直达病所。”
玄素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补充道:“既然卦象指向积劳与隐忧,或可从吴老先生日常起居环境入手。我观老先生气息,不仅肺脉有损,肝脉亦显郁结之象。肝主疏泄,情志不舒,最易伤肝,肝火犯肺,亦可致咳。”
吴老先生之子闻言,恍然道:“道长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家父平日除了教书,最爱在书房北窗下临帖读书。那北窗对着后院一堵高墙,光线晦暗,通风也不畅。他近来常为一些旧事烦心,有时一人在书房一坐就是大半天,唉声叹气……”
“北窗,坎位,属水,主肾,亦主忧惧。” 严若菲眸光一闪,“光线晦暗,通风不畅,阴湿之气积聚,最是耗损肾阴(肾属水),助长虚火。加之老先生心怀郁结,肝气不舒,内外交攻,故病势缠绵。”
白芷顿时明了:“原来如此!非是药不对症,而是病根在于环境与情志!若不改变此环境,疏解其郁结,再好的药也事倍功半!”
她立刻调整思路,对吴老先生之子道:“之前的方子方向没错,但需加重滋肾阴、疏肝解郁的药材,如熟地、山茱萸、柴胡、郁金等。此外,最为紧要的,是需立刻调整老先生的书房环境。”
玄素接口道:“此事易尔。首先,将那北窗下的书案移至东面或南面光线充足、空气流通之处。东方属木,主生发,利于肝气舒达;南方属火,主文明热情,可驱散阴郁。其次,可在书房摆放几盆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如文竹、兰花,以木气生机调和滞闷。再者,于书房角落悬挂一串白玉或水晶风铃,遇风则响,既可悦耳舒心,亦有振动气场、化解淤滞之效。”
吴老先生之子一一记下,连连道谢。
白芷又温言对吴老先生道:“老先生,心病还须心药医。过往之事,如云烟过眼,执着无益。日后还需放宽心怀,多到院中走动,晒晒太阳,与邻里聊聊闲话,胜似苦坐愁城。”
吴老先生虽虚弱,闻言亦露出思索之色,缓缓点头。
严若菲最后取出一张亲手绘制的“清心安神符”,递给老者:“将此符置于枕下,可助宁神定魄,安稳睡眠。”
一家人千恩万谢地下了山,依言调整书房,按时服用白芷新开的方药。
半月后,吴老先生之子再次上山,脸上已满是喜色,言说父亲咳嗽大减,精神日渐健旺,胃口也开了,还能在院中散步了。他特意带来几幅老父亲亲手所书的“道法自然”、“杏林春暖”的墨宝,赠与青云观。
看着那苍劲而透着生机的字迹,白芷欣慰一笑。青玄则拿着字幅,嘀咕着:“嗯,吴老先生的字颇有风骨,装裱起来挂在偏殿,也能提升一下咱们观的文化品位……”
南往道人立于廊下,看着这一幕。他虽不通医理卜术,却也明白,青云观之道,在于洞察入微,将天、地、人视为一体,以术数探因,以医药治标,更以调整环境与心念治本。这种圆融的智慧,与他所修的一往无前的剑道,看似殊途,实则同归于“道”之根本。
清风拂过观中古树,带来几片早落的黄叶,也带来了山下人间烟火的安宁气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