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气味。
对郭城宇来说，这种气味是陌生，是他下定决心不再继续投身于此的开端，但因为姜小帅的存在，那些原本刺鼻的味道竟渐渐幻化成了甜腻的香气。
而对姜小帅来说，这种气味构成了他职业生涯初期的全部底色，直到郭城宇的出现，像一盏温热的灯，照亮了这略显苍白的长廊。
姜小帅是郭城宇的学长，高他三届，如今已是这家教学医院正式编制的住院医师。
当郭城宇以实习生的身份踏入这里时，姜小帅已经能沉稳地独当一面。
白大褂虽然同样有些褶皱，却比郭城宇身上那件多了几分从容。
因为特殊的关系，姜小帅勒令郭城宇在医院收敛一些，所以一开始郭城宇并没有直接去姜小帅所在的科室，他们的实习期注定交织着生命的沉重与轻盈。
郭城宇来到医院的第一个星期就跟台了产科剖宫产手术。
本来只是观看学习，但老师却很信任郭城宇，给了郭城宇近距离观察的资格。
当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划破手术室时，当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温热，奋力挣扎的小生命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击中了他。
生命的序幕如此猛烈地拉开，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双腿发软，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几乎是同一时刻，姜小帅在老年病区经历着另一幕。
一位心力衰竭的老人，在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心电图波形最终无可挽回地拉成一条直线。
姜小帅参与了全程抢救，按压到手臂酸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殆尽。
他们在三楼的楼梯间不期而遇。
这里是医院里少有的安静角落，只有安全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
墙壁冰冷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帅帅！我刚刚接住了一个刚来到世界的小生命。”
郭城宇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兴奋，姜小帅听后笑着摸摸郭城宇的头发。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王大爷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我第一次没把人救回来……”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而医院内，却是生死场。
生与死，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却像是两个世界，生与死不过是翻过一页的寻常。
可对于亲身经历的郭城宇和姜小帅而言，每一次翻动都重若千钧。
郭城宇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将姜小帅拉进怀里。
姜小帅的脸埋在郭城宇肩头，白大褂布料带着消毒水和郭城宇身上淡淡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们紧紧相拥，不需要语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因敬畏而剧烈跳动的心。
这一刻，他们的感情超越了简单的儿女情长，是一种在生命无常面前，彼此确认存在的深刻联结。
从那以后，穿梭于不同科室的漫长走廊，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郭城宇总会在上午跟着老师们查房结束后，绕一段路，穿过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走到位于另一栋楼的老年病区。
他也总能在那个人声鼎沸的护士站旁的办公室，找到认真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书写病历的姜小帅。
姜小帅的眉头会微微皱起，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
那个时候，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拿铁会被悄悄推到姜小帅的手边。
姜小帅抬起头，眼底下是熬夜值班留下的淡青，但在看到郭城宇的瞬间，那疲惫总会被一抹亮光驱散。
“我只有五分钟。”
郭城宇会看一眼腕表，声音压得很低。
“够了。”
姜小帅抿一口温度刚好的咖啡，在摊开的病例纸空白处，飞快地写下“谢谢”两个字。
这偷来的五分钟里，他们聊各自遇见的好玩的事情，聊值班时错过的午餐，聊上学时那些如今想来略显可笑的烦恼。
有时也只是郭城宇靠在姜小帅桌边站着，沉默地看着姜小帅喝完那杯咖啡。
这短暂得像个偷来的梦般的间歇，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成了支撑彼此度过漫长而疲惫的日子里微小却坚定的力量。
终于，在郭城宇实习的最后一个月，他终于顺理成章地轮转到了老年病区。
他们不再需要那偷来的五分钟，而是可以在工作中随时交流。
郭城宇只跟着他的“小帅老师”，一起查房，一起给患者做治疗，一起上门诊。
他们也会在休息的时候，一起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看着那些康复中的老人在阳光下散步。
姜小帅的每一步都有郭城宇的寸步不离。
然而，平静的默契很快被一丝微妙的酸意打破。
在郭城宇来到老年病区的第二个星期，他发现同科室的陈医生对姜小帅关照有加。
陈医生年轻英俊，对待病人和家属耐心温和，对实习生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不吝于指导，在实习生圈子里深受好评。
但郭城宇没想到，对于同事他也依旧如此。
姜小帅和陈医生搭班次数很多，听别的老师说，从姜小帅确定在老年病区之后，一个星期至少和陈医生有四天都是同步上班的。
姜小帅和陈医生交流的次数也是最多的，向郭城宇提起陈医生的工作也逐渐多了起来。
“今天老陈处理了一个家属特别焦虑的老人，几句话他们就不闹了。”
“还有昨天那台手术，他一个慢病医生拿起手术刀的时候，居然临危不乱的，太牛了，手好稳啊……”
提起那些时，姜小帅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光芒，兴奋地讲述着。
郭城宇一度分不清姜小帅是在兴奋工作，还是喜欢和陈医生一起工作。
郭城宇表面不动声色，照例递上咖啡，点头应和着。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那一丝微妙的酸意正悄然蔓延。
某个独自值夜班的晚上，郭城宇跟着姜小帅处理完手头工作后，姜小帅去收拾治疗室，让他在自己在办公室学习。
郭城宇坐在医生值班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大家口中的陈医生身上。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医院的文献检索系统，在作者栏输入了陈医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