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屋外的晨露凝了又散。物部武麿盘膝坐在他那挂满白布、满是佛器的小屋里,膝上横放着那把缠着布条、剑刃钝厚的白楼剑。他长长地、带着酒气地呼出一口气,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第三十一次了……”武麿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深深的挫败,他晃了晃手中快见底的酒壶,眼神有些涣散地看向旁边静静悬浮的白楼,“白楼啊,你说,那个神神叨叨的‘密神’,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在耍我?我每天坐在这里苦思冥想,对着空气挥剑,除了胳膊更酸,啥也没感觉到。力量?斩断迷惘?呵……”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了一口酒。
白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他焦躁的表象:“或许……是因为主人心中缠绕的东西太多了?每次主人握紧我时,我都能感觉到……你心里的那些声音,很吵,很乱。”
“是吗?”武麿怔了怔,随即苦笑,“或许吧……”他抬起酒壶,又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白楼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看着那略微刺鼻的液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抗拒:“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主人你总是喝它?味道……不好闻。”
“这个?”武麿晃了晃酒壶,扯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是酒啊……这可是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掉烦心事,要不要也来点试试?”
白楼立刻摇头,身影往后飘了一点,仿佛那酒气真的会熏到她似的:“不要。”
武麿看着白楼那身素净的白衣和空灵的模样,眼神忽然有些恍惚。酒意上涌,模糊了眼前的身影,仿佛和记忆中某个熟悉又遥远的影子重叠了。“……不知怎么的,”他喃喃道,声音低了下去,“有时看着你……我会想起布都……她以前……也总是一身素白……”
“布都?”白楼捕捉到了这个名字,转向武麿,“主人……很在意她?”她的声音里只有纯粹的好奇,没有嫉妒或任何多余的情绪。
“在意?!”武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提高了音量,眼中瞬间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恨意,“不!我恨极了她!恨不得……”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但那股狠厉的气势只维持了一瞬,又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下去。他看着白楼那干净得不染尘埃的样子,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疲惫和说不清的迷茫,“……但这恨,不是冲着你来的。我只是……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她的影子。”那个还未卷入政治纷争,或许也曾天真烂漫的布都姑母的影子。
白楼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只是那双空茫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流转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
时间如诹访湖的水,看似平静,却在悄然波动。武麿的日子越发沉沦。密神如同彻底消失,再无半点音讯。他挥剑的次数更多了,动作似乎也更流畅有力,但那传说中的“击败神明”的力量,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始终触摸不到。苦闷像藤蔓缠绕心头,酒壶便成了他最忠实的伙伴。
“苏我马子……卑鄙小人!那些皇子……助纣为虐!还有秦河胜……走狗!”醉醺醺的武麿时常在简陋的屋内捶地咒骂,宣泄着无处安放的仇恨。但骂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名字:“布都!布都姬!是你!都是你!若非你背叛……物部家怎会……”声音到最后,往往化为压抑的低吼和哽咽。家族的覆灭,父亲的惨死,流亡的屈辱……所有痛苦都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宣泄口——那个消失无踪的姑母。
这天傍晚,武麿又醉眼朦胧地瘫坐在席上,屋内光线昏暗。他习惯性地抬眼去寻找那个安静悬浮的白色身影,寻求一丝冰冷的慰藉。然而,这一眼却让他浑身剧震,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
“你……?!”武麿失声惊呼,猛地撑起身子,手已本能地按在了膝旁的白楼剑柄上。
眼前悬浮的身影,不再是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女幽灵。那身姿、那眉眼、那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分明就是活生生的——物部布都!
“武麿……”那酷似布都的身影开口了,声音也带着布都特有的韵味,只是多了几分哀伤和急切,“别动手!听我说完!”
武麿心脏狂跳,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眼神惊疑不定地在“布都”和手中的白楼剑之间来回扫视。这到底是幻术?还是……布都的亡魂?他完全懵了。
“布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平复内心的波澜,语速急促地说道:“当年……我带着布都御魂剑逃出家后,根本不知该去哪里!但我发誓,我从未想过要去投奔苏我氏!我恨他们,也……恨哥哥的安排!”她的声音带着真实的痛苦。
“就在我彷徨无措时,是太子殿下在路上遇到了我。”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感激,“我向他坦白了实情,殿下……他仁慈地收留了我,庇护了我。”
武麿的呼吸一滞,这和他所知的“背叛投敌”完全不同!
“布都”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带着悔恨:“我承认,我恨哥哥!恨他把我当成交易的筹码!所以……我做了错事!我利用太子殿下的渠道,故意把家族的一些……不那么紧要,但足够让哥哥焦头烂额的秘密,透露给了我们的敌人……我只想让他烦恼!让他知道逼我的代价!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物部家覆灭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那日的绝望重现。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感,“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不敢求太子殿下帮忙,便找了太子殿下身边的苏我马子的女儿,苏我屠自古小姐去见她父亲,恳求他……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至少……至少给物部家留一条生路……屠自古小姐回来时,确实带来了苏我马子模糊的承诺……我以为……我以为还有希望……”
“布都”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武麿,眼中是刻骨的绝望和悲伤:“可是……一切到最后……全都……破灭了!哥哥他……物部家……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她失声痛哭,那悲恸完全不似作伪。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布都”压抑的啜泣声。物部武麿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长久以来支撑着他的“布都背叛导致灭族”的信念,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愤怒、困惑、痛苦、一丝迟来的理解……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布都”止住哭泣,抬起泪眼,凄然地望着武麿,问出了那个诛心的问题:“武麿……这样的我……满心怨恨又愚蠢,最终害了全族的我……也该被你斩吗?”
“该!”
武麿几乎是嘶吼着回答出来!他猛地拔出了白楼剑!剑身古朴无光,但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气息却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能涤荡心神。
“你因怨恨泄露家族之秘,是为一罪!”武麿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像是在宣读判决,又像是在斩断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对“无辜布都”的幻想。
“你轻信敌人承诺,未能及时警示家族大祸临头,是为二罪!”
“你……”他看着“布都”那张与记忆中姑母相似的脸,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你让物部氏的血脉蒙羞,让武者的尊严蒙尘!此乃三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武麿心中长久以来因“背叛”而滋生的、混杂着不解与怨毒的迷惘,仿佛被这一声声控诉劈开了一道缝隙!他并非要斩杀眼前的“布都”——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幻影。他心中涌起的,竟是一种奇异的悲悯与决绝:斩断这纠缠不清的怨念因果,让这痛苦挣扎的魂灵得以安息!无论她是真实的布都亡魂,还是白楼幻化的虚影,他都希望这一剑能带来解脱!
心意通达的刹那,白楼剑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前所未有的“澄澈”意志,剑身骤然爆发出柔和的、却足以驱散昏暗的纯净白光!一股清凉而坚定的力量顺着剑柄涌入武麿的身体,瞬间贯通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心神从未如此清明,仿佛与手中之剑真正融为一体!
“断命剑——「冥想斩」!”
武麿低喝一声,不再是盲目的挥砍,而是带着一种洞察虚妄、斩破心障的明悟,挥出了手中的白楼剑!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翠绿色刀光,精准而迅疾地斩向悬浮的“布都”!
绿光一闪而过!
“布都”的身影如同被戳破的泡影,瞬间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武麿保持着挥剑的姿势,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斩杀幻影并未带来复仇的快感,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平静与空明。仿佛长久以来堵塞在心口的巨石,随着那一剑被彻底劈碎、消散了。
“主……主人……”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武麿猛地回头,只见真正的白楼正捂着脑袋,身影有些摇晃地从屋角飘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适。
“白楼?刚才……那是你?”武麿惊讶地问道,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
白楼放下手,点了点头:“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突然……脑子里就多出了好多……那个叫‘布都’的女子的……画面和感觉……然后……就……”她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突然幻化成布都的模样,并说出那些话。
武麿看着白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光华内敛、却感觉与自己联系前所未有紧密的白楼剑,愣了片刻。随即,一个释然又带着点苦涩的笑容,缓缓浮现在他脸上。
“呵……原来如此。”他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白楼啊,你这突然冒出来的‘记忆’,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他明白了,刚才那一斩,斩的不是布都的幻影,斩的是自己心中因布都而生的、纠缠不清的迷惘与怨毒!是白楼剑的力量,引导他看清了这一点,并给了他斩断的机会。
“时间……刚刚好呢。”正在此时,那个久违的、飘忽不定又带着戏谑的密神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屋内响起。
武麿和白楼同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屋子中央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扇散发着幽幽绿光、边缘流淌着奇异符文的木门凭空出现!门扉无声地敞开,后面是深邃无边的黑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现在的你,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了。”密神的声音仿佛从门扉深处传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肯定,“呵呵呵……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吧!穿过这道门,去斩断那虚伪的‘地母之神’强加于你家族的枷锁!洗刷物部氏的屈辱!”
经历了刚才的顿悟,武麿没再有丝毫犹豫,眼神一凛,握紧了手中与他心意相通的白楼剑,低喝一声:“白楼,我们走!” 一步踏出,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那扇诡异的绿色门扉之中!白楼的身影也化作一道白光,紧随其后融入剑中。
门扉在武麿身后无声地闭合、消失。
刺骨的阴冷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瞬间包裹了武麿。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之地,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大地龟裂。最令人心悸的是弥漫在空气中、如同粘稠墨汁般的黑气!这黑气翻滚着,凝聚着,散发出浓烈到极致的怨念、仇恨、痛苦和不甘,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仅仅是身处其中,武麿就感到心神剧震,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他耳边凄厉哭嚎。
“何人擅闯此地?”一个嘶哑、暴戾、仿佛由无数怨恨之声糅合而成的咆哮从黑气深处炸响!
随着声音,翻滚的黑气急速凝聚,化作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人形黑影。黑影的“眼睛”部位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死死锁定了武麿。
武麿强忍着灵魂上的不适感,握紧白楼剑,剑尖指向黑影,声音冷冽如冰:“你就是那个名为‘地母之神’之名的伪神?物部武麿,今日特来斩你!” 他根本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便直接出手。
“狂妄!”大生部多(黑影)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他本想斥责对方认错了人,自己此番乃是依托物部氏怨念而生的存在,岂是那个可笑秘神的愚蠢化身?但看到武麿如此不知死活地冲来,他彻底怒了!即便他此刻状态虚弱,远非全盛时期,但要碾死眼前这只小虫子,在他看来依旧易如反掌!
“死吧!”大生部多抬手一挥,无数道由粘稠怨念黑气凝结而成的、如同毒蛇般的利箭,铺天盖地地射向武麿!
武麿眼神一凝,不退反进,手中白楼剑划出一道弧光!
“破!”
翠绿色的剑光闪过,那些怨念利箭竟如同脆弱的黑冰般被轻易斩断、溃散!然而,斩断的瞬间,武麿心头猛地一悸!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悲伤感涌了上来。这些黑气……这些怨念……仿佛带着他逝去亲人的气息!斩断它们,竟让他有种亲手斩向亲人的错觉!
“嗯?”大生部多也微微诧异,这小子的剑似乎有点门道。他收起了几分轻视,双手快速舞动。密集如暴雨、速度惊人的漆黑弹幕瞬间形成,如同死亡的蜂群,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以极其刁钻的轨迹射向武麿!弹幕的速度和变奏远超之前,让武麿瞬间陷入险境!
武麿瞳孔收缩,全力催动白楼剑的力量,试图格挡闪避。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蕴含着恐怖怨念、本该将他撕碎的漆黑弹幕,在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速度竟不可思议地骤然减缓,甚至……微微地回撤了?!仿佛那些怨念本身,在抗拒伤害他这个流着物部血脉的后人!
武麿虽然不明所以,但生死关头岂容犹豫!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空隙,身影如游鱼般在弹幕的缝隙中惊险穿梭,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什么?!”大生部多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武麿,刚才怨念的异常反应让他瞬间捕捉到了关键,“原来如此……你是物部家的后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和……更加浓烈的恶意。
武麿稳住身形,剑指大生部多,冷冷道:“是又如何!”
“哈哈哈哈!”大生部多爆发出刺耳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弄,“可怜!真是可怜又可笑的提线木偶!你连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都没看清!就被你身后那位‘大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送到我这里来送死!真是可悲至极!”
武麿心中一震,但他强行压下杂念,不能被对方言语所惑。他环顾四周翻腾的怨念黑气,感受着其中那熟悉的、令他心碎的气息,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起来:“这些……这些黑气,这些怨念……都是我物部一族的亲人……他们的痛苦和仇恨凝聚而成的,对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伤。
“不错!”大生部多坦然承认,“正是依靠汲取你物部全族这滔天的怨念与不甘,我才能在此复苏!他们生前不得安宁,死后灵魂亦不得解脱,只能在这永恒的怨恨中沉沦,成为我的力量之源!多么……美妙而强大的养料啊!”他仿佛在炫耀。
“畜生!”武麿目眦欲裂!对方不仅亵渎了族人的亡魂,更将他们永远禁锢在这痛苦的深渊,不得超生!这比单纯的杀戮更令他愤怒百倍!“把他们……还回来!”他怒吼着,再次挥动白楼剑,这一次剑光更加凝聚,带着斩破虚妄的意志!
“断命剑——「冥想斩」!”
翠绿色的宏大剑光横扫而出,所过之处,大片的怨念黑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消融溃散!然而,这片黑气之海实在太广阔了!刚刚被斩开的缺口瞬间又被周围涌来的黑气填补,仿佛无穷无尽。
“没用的!愚蠢!”大生部多发出不屑的嗤笑,“只要物部氏的怨恨未消,只要这片怨念之土尚存,我就是不死的!你那点可怜的力量,不过是杯水车薪!你身后那位,怕是要失望了!”他再次将矛头指向神秘的“密神”。
武麿喘息着,看着眼前几乎无法撼动的黑气之海,心沉了下去。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楼剑,剑身微微震颤,传来白楼无声的鼓励和陪伴。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为了白楼,为了被禁锢的族人亡魂,他必须战斗到底!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看来……没必要再陪你玩闹了。”大生部多失去了耐心,他决定动用真正的力量,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的物部余孽!他双臂张开,口中发出古老而邪异的咒言:
“永恒「黄泉户吃黑葛」!”
轰隆!
整个空间剧烈震颤!龟裂的大地缝隙中,猛地渗出粘稠、污秽、散发着令人窒息恶臭的漆黑泥沼!这泥沼如同沸腾的沥青,翻滚着,咕嘟作响,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底层的污秽!紧接着,无数漆黑、扭曲、腐败的藤蔓如同疯狂的魔爪,从泥沼中疯狂钻出、蔓延!这些藤蔓布满了霉斑和蠕动的蛆虫,形态诡异,如同腐烂的树根、扭曲的肠子与朽烂血管的混合体!藤蔓上迅速绽开妖异的灰紫色、惨绿色尸花,花瓣如同剥落的腐肉,散发出浓烈的尸臭!整个空间瞬间被阴冷、污秽、绝望的死亡气息彻底笼罩!
更可怕的是,无数武麿熟悉的声音——父亲、兄长、族人临死前的惨叫、哀嚎、诅咒——混杂着无尽的痛苦,从那些藤蔓和尸花中传来,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神!
“黄泉……户吃?!”武麿脸色惨白!他听过这个传说!伊邪那岐命追至黄泉国寻找伊邪那美命,却因伊邪那美命已食黄泉之食,永远被困于死者之国,生死永隔!眼前这伪神,竟是要用这污秽的秘法,将物部一族亡魂的痛苦和怨恨化为永恒,将他们永远禁锢在这死亡的泥沼之中,成为他力量的源泉,永世不得超脱!
“不——!”武麿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极致的愤怒和悲痛冲垮了恐惧!他不能容忍!绝对不能!他必须救他们!他试图躲避那疯狂缠绕而来的腐败藤蔓。
“主人小心!”白楼焦急的声音在武麿脑中响起!
但太迟了!一条粗壮如蟒、布满倒刺的黑葛藤蔓带着恶风,从刁钻的角度狠狠抽向武麿的后心!武麿回身格挡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纯白的影子瞬间闪现,挡在了武麿身后!
是白楼!她强行显形,用自己灵体之躯硬生生扛下了这致命一击!
“唔!”白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污秽的黑葛藤蔓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灵体,将她纯净的白衣瞬间染上大片污浊的黑色,整个身影都变得黯淡虚幻起来!
“白楼!”武麿肝胆俱裂!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更多的藤蔓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缠绕向受伤的白楼和武麿!大生部多的狂笑在污秽的空间中回荡。
“滚开!”武麿目眦尽裂,状若疯虎!白楼剑被他疯狂地挥舞,斩断一根又一根缠绕上来的藤蔓!翠绿的剑光不断闪烁,但面对这无穷无尽、象征永恒死亡的污秽黑葛,他的反击显得如此徒劳。白楼的身影在藤蔓的缠绕下越发虚弱,污浊的黑色不断侵蚀着她的灵体。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点微弱的红光,突然在无尽的黑气与腐败藤蔓的深处亮起!
那红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它不像火焰般炽热,更像是一种……血肉的脉动?如同初生婴儿的生命之火,蕴含着诞生意味与净化一切污秽的磅礴生机!
红光骤然暴涨!
“秘仪「秽那之火」!”
一个冷静、威严、武麿从未听过的女声,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在这片污秽之地响起!
随着这声宣告,那点血肉般的红光瞬间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焰!火焰所到之处,那些象征着永恒死亡与腐败的黑葛藤蔓、妖异尸花,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粘稠的污秽泥沼被蒸发,腐败的藤蔓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惨叫,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化为飞灰!
“摩多罗……隐岐奈!你竟敢!……”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更奇妙的是,那燃烧的「秽那之火」仿佛有灵性一般,一丝丝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能量缠绕上了武麿手中的白楼剑!剑身并未燃烧,但那血肉火焰的力量却透过剑柄,源源不断地涌入武麿的身体!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的攻击力,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因愤怒和绝望而闭塞的心窍!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感,如同醍醐灌顶,在武麿脑海中炸开!
他看着那些被秽火烧得暂时退却、却依旧在周围翻滚不息、发出痛苦哀嚎的怨念黑气。这些黑气,不就是被生前执念、仇恨、未了心愿所困,沉沦于“迷津”之中的众生吗?他们深陷生死的苦海,无法解脱,根源不正是心中那无法斩断的迷惘和痛苦吗?
再回想之前,他斩向“布都”幻影的那一剑——「冥想斩」!他斩的哪里是布都?他斩的是自己心中因布都而生的迷惘!斩破心障,方能明心见性!
而此刻,面对这无边苦海、无尽迷津中沉沦的族人亡魂,他需要的,已不仅仅是斩破个体命运的「冥想斩」!
他需要的是……指引!是渡化!是斩开这笼罩众生、阻隔解脱的迷障,为他们开辟一条通往顿悟彼岸的道路!
手中白楼剑在火焰力量的加持下颤动不止,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这前所未有的宏大愿力与澄澈悟境!剑身上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纯净,带着一种悲悯而坚定的力量。
武麿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明而坚定。他缓缓举起白楼剑,剑尖指向那翻腾的怨念黑海,指向那被暂时逼退却依旧狰狞的大生部多。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仿佛带着某种法则的力量,在这污秽之地清晰地回荡:
“迷津苦海,众生沉沦。执念为枷,怨憎作舟。今日,物部武麿,执此白楼剑……”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领悟、所有的悲悯、所有的力量,以及对族人亡魂最深切的救赎之愿,尽数灌注于这一剑之中!
“——断迷剑「迷津慈航斩」!”
唰——!!!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恢弘剑光,骤然从白楼剑上爆发!它并非原先的翠绿,而是融合了白楼剑的净化白光、秽那之火的赤色生机,以及武麿那斩破一切迷障的澄澈意志!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又似劈开苦海的慈航宝筏,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和一种悲天悯人的渡化之力,朝着那无尽的怨念黑海与污秽本源——大生部多,悍然斩落!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净化!那些翻滚哀嚎的怨念黑气,在被剑光触及的瞬间,并未被强行打散,而是如同被温暖的阳光照射的晨雾,剧烈地翻滚、蒸腾!缠绕其上的痛苦、仇恨、不甘等负面情绪,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剥离!物部氏亡魂们那扭曲、痛苦的面容在黑气中显现,露出了茫然,继而是一种长久折磨后终于得到的释然与平静。
或许是因为武麿身为物部血脉的共鸣,或许是因为那「秽那之火」蕴含的净化与新生之力,更因为这斩破迷津、指引慈航的剑意本身……这些被大生部多禁锢、折磨了不知多久的物部族人怨念,终于在这至真至纯的一剑之下,斩断了束缚他们的无形枷锁,得以从永恒的怨恨苦海中……解脱出来!
无数道纯净的、微弱的白色光点,如同逆流的萤火,从溃散的黑气中冉冉升起,带着解脱的轻叹,飘向那铅灰色天空的深处,消失不见。那是物部一族亡魂,终于得以安息、超脱的光芒。
“不——!!!”大生部多发出了绝望而凄厉到极点的咆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道化身赖以存在的根基——物部氏的滔天怨念,正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剑下被净化、被超度!他那由污秽黑气构成的身躯,正如同沙堡般开始崩溃、瓦解!
那恢弘的剑光余势不减,如同裁决之刃,狠狠地斩在了大生部多那翻涌不止的胸口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净化之光,席卷了整个空间!污秽的泥沼在蒸发,腐败的黑葛在灰飞烟灭!大生部多那充满不甘和恶毒的咆哮,最终也被这净化一切的剑光彻底吞没、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