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照着文文她们指点的方向,一路摸到了妖怪之山山脚下最荒僻的角落。这地方别说妖怪,连只野兔都嫌荒凉。在一片稀疏的林木掩映下,一座小小的木屋架子刚搭出个雏形,显然是刚动工不久。
小屋前光秃秃的台阶上,坐着一位少女。她有着一头柔顺的翠绿色长发,身上穿着的是这个时代普通农家女孩常见的粗布衣裳,样式简单,洗得有些发白。看到有人来,她下意识地想站起身,但动作又顿住了,只是脸上露出了非常友好、甚至带着点惊喜的笑容,远远地朝星暝挥了挥手打招呼。
星暝也点头回应,同时不动声色地感知着。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悸的、混杂着霉运、灾祸与病气的无形洪流,正如同漩涡般环绕在少女周身,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然而身处这风暴中心的少女本人,却安然无恙,甚至显得有些……轻松?仿佛那足以让普通人瞬间倒大霉的厄运,对她而言不过是拂过身边的微风。
“果然,这就是厄神啊……”星暝心里暗道。这景象印证了大家的描述,也让他对这位厄神的特殊性有了直观感受——她自己就是这无边厄运的源头与容器,自然不受其害。
星暝走近了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少女见状,笑容更盛,但身体依旧稳稳地坐在台阶上,没有热情地迎上来。星暝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微妙的克制——她并非冷漠,而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免将不幸带给靠近的人。
“你好!”少女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天然的亲近感,完全不像个掌控灾厄的神明,“我叫键山雏。那个……最好别把我的名字念太大声,可能会带来点小麻烦。”她眨眨眼,带着点善意的提醒,语气轻松得像在分享一个小秘密。
星暝笑了笑,也报上名字:“星暝。真有那么厉害?”他嘴上说着,带着几分探究的好奇,故意清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键山雏。”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安静环绕在雏身边的、那粘稠如墨的厄运洪流,仿佛被瞬间点燃!无数道灰黑色的、带着不祥气息的“丝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猛地从雏身上剥离,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咝咝”声,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星暝激射而来!
“哎呀!等等!”键山雏惊叫一声,脸上露出“又来了”的无奈表情,但动作却快得出奇!只见她猛地从台阶上跳起,就在那些厄运丝线即将扑到星暝身上的瞬间,她纤细的身体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高速旋转起来!
呼——!
她的裙摆飞扬,绿发在旋转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这并非随意的舞蹈,更像是一种本能的仪式。随着她的旋转,一股无形的吸力凭空产生!那些扑向星暝的厄运丝线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浮萍,硬生生地被拉扯得改变了方向,打着旋儿,发出不甘的“呜呜”声,最终如同倦鸟归巢般,重新缠绕回雏旋转的身体周围,渐渐平息、隐没。
星暝看得微微咋舌——这收放自如的程度!这能力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刚才那一下,若非她反应及时,自己就算不怕死,怕也免不了要摔几个大跟头或者被鸟粪精准命中。
“抱歉抱歉!”雏停下旋转,气息平稳,脸上带着歉意,“你看,稍微大声点叫我的名字就会这样。不过别担心,我能把它们收回来!”她拍了拍手,仿佛刚才只是捡回了不小心飞走的线团。
看着雏这轻松搞定厄运的模样,星暝心中那个原本还有些冒险的计划瞬间清晰且充满了希望!只要说服她帮忙,让她那庞大的厄运力场“罩”着对方这边,那么帝那只靠“幸运”吃饭的黑兔子……嘿嘿,她的好运光环还能扛得住这级别的“天克”吗?运气再好,在绝对的“霉运”洪流面前也得变“非酋”!
问题来了,怎么让这位善良又怕给人添麻烦的厄神答应去“对付”一只素不相识的兔子呢?星暝脑筋飞转。
“键山雏小姐,”星暝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语气也变得郑重其事,“你可知,在这妖怪之山,乃至整个东国,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隐患?一只狡猾无比的兔妖,仗着自己那点操控‘幸运’的小把戏,横行无忌,欺压弱小,搜刮民脂民膏!多少无辜的妖怪和人类深受其害,敢怒不敢言啊!”他痛心疾首,仿佛帝是十恶不赦的大魔王。
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义”说得一愣一愣的,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诶?兔妖?很……很坏吗?幸运……还能这样用?”她显然被星暝绕了进去,一时没明白这“大反派”和她有什么关系。
星暝一看有门,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正是!此妖不除,东国难安!我辈修行之人,岂能坐视不理?雏小姐,你拥有这独一无二、克制邪祟的能力,正是替天行道的不二人选!只要你肯出手相助,助我挫败那兔妖的阴谋,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具诱惑力的饵,“事成之后,我必定竭尽全力,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愿望!”
“愿望?!”键山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那光芒中充满了纯粹的期待和渴望,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真的吗?那……那能让靠近我的人,不再变得不幸吗?就是……就是像普通人那样,不会因为我而倒霉?”她问得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她漂泊多年,深埋心底最深的祈愿。
空气瞬间安静了。
星暝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凝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看着雏那双充满希冀、亮得惊人的眼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能翻江倒海,能穿梭时空,甚至敢跟大妖怪叫板……但唯独这个愿望,他办不到。缠绕雏的厄运是构成她存在的根本,是“规则”本身。他或许能暂时避开,或许能想办法减轻影响,但要说彻底消除,让靠近她的人完全免疫……这超出了他的能力,甚至可能触及了某种世界运转的底层法则。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骗她。这个女孩太纯粹了,用谎言去敷衍她的期盼,星暝做不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星暝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键山雏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烛火。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布衣角。片刻之后,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努力重新挂起了那温暖开朗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落从未发生:“啊……没、没关系的!我……我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她的声音轻快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腼腆,“就是……就是能不能帮我找一套新衣服呀?”她指了指自己身上朴素的粗布衣裳,又比划了一下,“我看山上的大家,穿得都……都好特别,好漂亮呢!我也想……想试试不一样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蛋微微泛红,像个憧憬新衣服的普通少女,完全看不出是掌控灾厄的神明。
星暝心头一松,紧接着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庆幸。还好,她还有个更简单、更容易实现的愿望。看着雏那带着期待和一点点害羞的眼神,星暝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声音斩钉截铁:
“这个包在我身上!没问题!保证给你弄一套最合身、最特别的!”
去魔界扫货?小事一桩!就算要把魔界时装店搬空,他星暝也认了!比起那个遥不可及的终极愿望,一套衣服简直太容易了。
“真的?!太好了!谢谢你,星暝!”键山雏开心地跳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那纯粹的喜悦仿佛驱散了周遭无形的阴霾。她看着星暝,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于是乎,在妖怪之山这个荒僻的角落,一位立志收集厄运以减轻他人不幸的善良厄神,和一位为了打牌赢兔子而绞尽脑汁的蓬莱人,因为一套新衣服的约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成了临时的“同盟”?星暝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绿发少女,感觉这趟“霉运之旅”的开端,似乎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也温暖得多?
不过对于因幡帝来说,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此时的她正悠闲地啃着刚从地里“收获”的萝卜,心里盘算着等星暝下次再来时要怎么从他身上再扒层皮——至少得让他把上次那个金币的“利息”补上!就在这时,一只负责望风的小兔子急匆匆地蹦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它们的“帝老大”报告:
“报告老大!大事不好!星暝大人他又来了!这回……他还带了个从来没见过的绿毛丫头!看着……看着有点邪门啊!”
“绿毛?”帝的兔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飞快地转动着。绿头发的人类或妖怪?她印象里没这号人物。联想到星暝之前想借相机的事,帝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这就是他搬来的救兵吧?专门来克自己“幸运”的?
“啧,来得还挺快。”帝嘟囔一声,原本打算“公平”较量的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稳妥起见,看来只能动用“非常规手段”了。她立刻压低声音,对身边几个心腹兔耳语一番,布置了一套隐蔽的“配合计划”。手下兔子们都是跟着帝在牌桌上“身经百战”的老油条,一听吩咐就心领神会,露出彼此都懂的贼笑,纷纷溜去准备了。
等到星暝随着那位绿发少女出现在永远亭的院门前时,帝总算明白那股“邪门”的感觉从何而来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帝那敏锐的直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庞大、粘稠、几乎凝成实质的不祥气息,如同沉重的墨色泥沼般萦绕在少女身周——这绝对是传说中的厄神无疑!
“好家伙……居然真把这位灾星给请来了!”帝心里暗骂星暝不讲武德,但面上却丝毫不露怯。她可是幸运的白兔!行走的祥瑞!区区厄运,怎么能压倒她强运的光环?更何况,她还有手下兔子的“默契配合”!帝挺了挺小胸脯,红色的大眼睛里重新燃起斗志和狡黠——优势在她这边!
辉夜早已端坐主室,透过半开的纸门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院门口的这出好戏。一方是为了拿到相机不择手段(甚至拉上了厄神)的星暝,另一方是准备在牌桌上大展拳脚(并顺便捞钱)的帝。牌桌很快就在庭院中摆开,星暝和帝隔着矮几相对而坐,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味。
星暝看着帝那张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写满“我要让你输得裤子都不剩”的小脸,嘴角微微上扬:“老规矩?五张?”他随意地问道,仿佛只是多年赌友间的日常寒暄。帝自然不甘示弱:“怕你不成?就玩这个!每人一万筹码,底注一百,谁先输光光谁就滚蛋!”
牌局开始。充当荷官的是帝的一个手下兔子(自然是计划中的一员),它将五张公共牌依次发到桌面中央,动作麻利。接着,两张暗牌被分别推到星暝和帝的面前。
星暝指尖轻轻掀开自己两张牌的一角,目光快速扫过——嗯,还行,有操作空间。他心里清楚帝那边肯定在搞小动作,不过没关系,实在不行他还有自己的“空间小妙招”兜底。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帝一侧的键山雏时,却微微一愣。
此刻的键山雏,已换下了之前那身朴素的粗布衣裳。她那一头柔顺的翠绿色长发长及胸前,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发间用鲜艳的红丝带精心点缀,另有一根将胸前的两股长发收拢成一束,丝带末端都打着精致的白色褶皱。她的眼眸是清澈的绿色,如同春日森林深处的潭水。
身上穿着的是星暝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崭新衣裙:上身是利落的黑色短袖,下身则是热烈的红色裙摆,层层叠叠的白色荷叶边在裙沿轻盈跳跃。裙子的左侧腰间,绣着一个醒目的绿色“厄”字花纹,昭示着她不凡的身份。肩膀上披着两条飘逸的白色布料,巧妙地用红线连接。左手腕上也缠绕着带有白色褶皱的红色丝带。脚上蹬着一双帅气的黑色长靴,红色的鞋带系得一丝不苟。
这身装扮既透着些许来自异域(或未来?)的独特风格,又与她厄神的气质有种奇妙的和谐感,让她整个人显得既神秘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活力。雏显然对新衣服非常满意,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纸牌,眼神干净又无辜。
帝此刻却是信心爆棚。她早用手势通知了手下,这次发牌可是“精心安排”过的!她悄悄掀开自己那两张暗牌的一角,嘴角忍不住得意地翘起——黑桃K和梅花K!一对老K!果然,幸运女神依旧眷顾着她!星暝就算带着厄神,开局也敌不过她的强运加持!这把稳了!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帝的笑容逐渐僵硬。
第一回合: 桌面公共牌发下:红心10、方块J、草花8、黑桃7、红心4。帝看着自己手里的双K,感觉稳操胜券,毫不犹豫地加注到五百。星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一张方块q,一张草花9),又瞥了眼公共牌,脸上没什么表情,选择了跟注。开牌!帝兴奋地亮出双K:“对K!通吃!” 荷官兔正要宣布,星暝却不紧不慢地翻开牌——方块q、草花9,加上公共牌里的方块J、红心10、草花8——赫然凑成了10、J、q的顺子!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第二回合: 帝不信邪,重新洗牌(手下兔子悄悄再次做牌)。结果发牌时,负责递牌的兔子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扑倒在地,几张牌“哗啦”散落一地。好一阵手忙脚乱才重新整理好。帝拿到手一看,还不错,黑桃A和红心A!信心又回来了。她再次加注。结果开牌时,星暝手里凑出了三张7(公共牌里有两张7,他手里有一张),而帝手里除了双A,公共牌里没有任何能配上的大牌……
第三回合: 帝不服。她刚想亲自发牌,旁边端茶水的兔子又“恰好”一个踉跄,“哐当”一声,茶水泼了帝半身!帝气得跳脚:“你搞什么?!” 慌乱中发牌,帝拿到一张红心K和一张黑桃q,也算好牌。她瞪了星暝一眼,这把非要赢回来!结果星暝慢悠悠地亮牌——他手里的暗牌竟然是一对4!加上公共牌里的一张4,组成了三张4!而公共牌里最大的是张K,帝的Kq输给了三条……
第四回合: 帝已经有点抓狂了。她狠狠瞪了那几个帮忙做牌的手下一眼,示意这次必须成功!牌发下来,帝拿到红心10和方块10,又是一对!她稍稍安心。然而,就在她准备下注时,旁边负责记录筹码的兔子突然“阿嚏”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手里的筹码本脱手飞出,“啪”地糊在了帝的脸上!筹码撒了一地……
“你们这群废物!!”帝扭头看向星暝的眼神简直要喷火,再看看旁边那位绿发少女——键山雏正一脸歉意地看着倒霉的兔子们,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星暝一个微不可察的摇头眼神阻止了。星暝的眼神很明确: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牌局就在这样诡异而滑稽的氛围中进行着。帝引以为傲的“幸运”仿佛失效了,每次她拿到好牌,不是手下兔子莫名其妙出状况导致牌局混乱,就是她自己喝水呛到、被飞虫迷眼这类小倒霉事打断思路。而星暝那边看似平平无奇,却总能鬼使神差地凑成不大不小的牌型,稳步吃进帝的筹码。键山雏的存在仿佛一个无形的霉运力场,精准地压制着帝的强运和她手下那些小动作的效果。
最终,当帝眼睁睁看着星暝用一手毫无亮点的对8(公共牌里有张8,他手里也有一张,但对方另外一张牌点数更大),赢走了她最后仅剩的筹码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桌上代表她的一万筹码空空如也,而星暝面前则堆成了小山。
“不……不可能……”帝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思议。她看看手里的烂牌,又看看对面一脸“承让承让”表情的星暝,最后目光落在满脸无辜的键山雏身上——那股萦绕不散的沉重感仿佛有了实体。她引以为傲的幸运,在这个厄神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她,永远亭的幸运白兔因幡帝,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在自己的“规则”里,输得这么惨烈?这简直是兔生耻辱!
这场精心策划的牌局,最终以因幡帝难以置信的、彻彻底底的大败落下了帷幕。
星暝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那只蔫头耷脑、仿佛被抽走了魂儿的奸商兔。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带着点胜利者的小得意,径直走向辉夜所在的主屋。那位绿发的少女——键山雏,静静地站在院门边,看着星暝推门而入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满足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这趟“临时工”算是圆满完成了。她微微躬身,对着旁边几只还处于“帝老大居然输了”的震惊中、兔脸懵逼的小兔子们小声说了句:“那个……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声音轻得像羽毛。说完,她不再停留,翠绿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林间的微风,悄无声息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直离开了永远亭(显然不知道迷途竹林特性)。几只小兔子互相看了看,又看看主屋方向,最终还是没敢追上去问——那位绿发少女身边萦绕的感觉,实在让兔毛毛的。
屋内的光线柔和,辉夜正端坐在矮几旁,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看到星暝进来,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哎呀呀~真是大快人心!星暝君,干得漂亮!可算替妾身狠狠教训了那只嚣张的兔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仗着点小运气就在牌桌上耀武扬威!” 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对帝吃瘪这件事极其满意。她随即又兴致勃勃地提起帝那几个倒霉手下刚才的狼狈样,什么茶水泼了一身啊,筹码糊脸啊,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临现场。
星暝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像有只猫爪子在挠。眼看辉夜天南地北越扯越远,从帝的倒霉相聊到竹林里的新笋,就是绝口不提那个相机的事,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急切:“那个……辉夜啊,你看帝也教训了,这口气也出了……”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往辉夜手边溜,“之前说的那个……相机的事……”
辉夜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被寒霜冻结,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透出一股似笑非笑、又带着点莫名情绪的危险光芒,声音也冷了下来:“哦?相机?在星暝君心里,妾身的存在,难道还比不上一部冰冷的‘器物’重要么?”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根小针,精准地扎在星暝的神经上。
星暝心头一跳,暗道不妙。他刚想开口解释,比如“这不是为了帮你出气才答应去打牌的吗”、“相机关系重大啊”之类的话,却见辉夜脸上的冰霜骤然消融,如同春日破冰,重新绽开一个狡黠又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噗~逗你玩的啦!看把你急的!”她一边笑着,一边优雅地抬手,在身边那道抽屉里轻轻一探。
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造型异常简洁流畅的银白色方盒被辉夜托在掌心。它没有复杂的旋钮,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只在正面镶嵌着一块打磨得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镜片。整部相机散发着一种内敛而精密的质感,与神绮太太那堆“多功能战争兵器”残骸形成了鲜明对比。辉夜将它轻轻放在矮几上,推向星暝,语气带着点小小的骄傲,又像是邀功:“喏,拿去吧。这可是妾身特意为你……嗯,为那位天狗姑娘准备的。本来想随便找部旧相机搪塞你的——为了在眼下这个‘微妙’的时机把它造出来,妾身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星暝如获至宝,一把抓起那冰凉的银白方盒,入手沉甸甸的,能感受到其内部蕴藏的精密能量回路。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由衷地感激道:“多谢了,辉夜!帮大忙了!” 他仔细端详着相机,越看越觉得满意,这绝对是远超预期的精品。
收好相机,星暝正准备告辞离开,脚步却顿住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眉头微蹙,看向辉夜:“对了,师匠她……在吗?” 他敏锐地感知到键山雏已经离开了永远亭的范围,不出意外此时正在竹林里迷路。但那个绿发少女最初那个近乎绝望的愿望,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想问问那位无所不能的月之贤者。
辉夜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冷、平静如同月下寒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星暝身后传来:
“找我何事?”
星暝猛地回头,只见八意永琳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的阴影里。她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红蓝二色长裙,银色的长辫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正平静地看着他。
星暝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将键山雏的情况和她的终极愿望——希望靠近她的人不再因她而变得不幸——详细地说了出来。他最后补充道:“……她来到我们这里,恐怕也是被那个‘博丽之力’的流言所吸引,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想来碰碰运气,看能否许下这个愿望。”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永琳安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缠绕于她身的‘厄运’,并非疾病,亦非诅咒。那是构成她存在本身的基石,是其权能的具现,如同水之于鱼,光之于阳。强行剥离或阻断其影响,就如同试图剥离火焰的热度。” 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星暝,“办法,并非没有。”
星暝的心猛地一跳,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但结果,”永琳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残酷,“要么是她彻底失去‘厄神’的身份与力量,变成一个普通的、甚至可能因失去存在根基而迅速消亡的脆弱个体;要么……便是那庞大无匹的厄运洪流失去唯一能约束它的容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一方天地,造成无法估量的灾难与混乱。无论是哪一种,都违背了她的初衷本身。”
永琳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将星暝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彻底浇灭。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果然……和他预想中最坏的结果一样。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根本性的存在悖论。
“……明白了。”星暝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挫败感,“多谢师匠解惑。” 他对着永琳微微躬身致意。
造化弄人。
星暝最后看了一眼辉夜和永琳,没再多说什么。他握紧了袖中那部崭新的银白相机,转身推开了永远亭的纸门。夕阳的余晖将迷途竹林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但他的身影融入其中,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朝着键山雏离去的方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