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路岛的海岸线在视野中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星暝的靴底碾过砂砾,咸腥海风里裹着某种腐败的甜腻——那是虫族分泌物特有的气味。
紫的隙间在滩涂上方撕开血盆大口。足轻队的山兔妖们挤作一团,镶着铜钉的皮甲互相碰撞出细碎响动。最前排的小妖怪突然尿了裤子,味道混着海风飘过来,引得旁边几个兔妖直捂鼻子。
“站稳了!”星暝并指在空中划出银芒,传送阵纹路在沙滩上灼出焦痕。三个举着生锈铁叉的野猪妖突然被传送时带起的空间乱流掀翻,沾满泥浆的蓑衣裹着他们滚进刚成型的法阵。
紫的桧扇擦过少年耳畔:“小星暝的心软劲又犯了?”她染着丹蔻的指尖轻点,隙间里掉出二十多个瑟瑟发抖的草妖,“这些杂鱼能撑过半刻钟都算赚了。”
海平线突然泛起青灰色涟漪。星暝的瞳孔倏地收缩——那不是海浪,是数以万计的鞘翅摩擦形成的波纹。虫群振翅的嗡鸣震得砂砾簌簌跳动,前排几个小妖的耳孔渗出暗红血丝。
“开阵!”
传送阵里立刻窜出三十多个举着符纸的妖怪,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黄纸。当第一道驱虫结界堪堪成型时,铺天盖地的毒蛾已经撞上光壁,酸液在屏障表面蚀出蜂窝状孔洞。
“放箭!”
饭纲丸龙的暴喝混在虫鸣里几乎听不清。几十名天狗弓手从云层俯冲而下,特制的磷火箭在虫群中炸开青紫色火团。某个鸦天狗少女的羽翼突然被酸液洞穿,惨叫着坠向海面时被紫的隙间吞没。
星暝的指尖突然窜起银焰,整个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结界缺口。空间裂隙在虫群最密集处撕开七道裂口,将上百只铁甲虫绞成金属碎屑。腥臭的汁液暴雨般浇在足轻队头顶,几个鼠妖当场呕出绿色胆汁。
“第二队顶上去!”萃香的鬼火在虫云里炸开青紫色火团,巨大化的鬼王萝莉在战场中横冲直撞,“谁退半步老娘把他塞进酒坛腌成肉干!”
足轻队里突然爆出癫狂的嚎叫。某个鹿角妖怪瞪着血红的眼睛,举着豁口柴刀扑向虫群,刀刃砍在巨甲虫口器上迸出火星。他身后的妖怪们被这疯劲感染,抡着石锤不要命地往前冲。
星暝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他看见某个十七岁的藤妖少女被酸液蚀穿胸甲,仍死死抱住兵虫的节肢;瘸腿的老树妖引爆全身妖力,在虫群里炸出三丈血雾。传送阵还在不断吞吐着新的炮灰,这些昨天还在为半个饭团打架的杂鱼,此刻正用血肉之躯延缓虫群推进。
“东南角。”紫突然扯住他束腰,“该你表演了。”
星暝的指尖在虚空划出正六边形,银白色光柱冲天而起。三百名浑身缠着符咒的骸骨兵从法阵爬出,关节摩擦声混着腐臭扑面而来——这是他用几天时间从乱葬岗挖出来的尸骸。
骸骨洪流撞上虫群的刹那,甲壳碎裂声如同爆豆般炸响。前排的尸鬼始终保持着冲锋的姿态,直到被巨螯碾成骨粉。星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昨夜刚刻好符咒的尸兵,寿命比他预估的还要短三分。
海面突然隆起巨大的肉瘤,虫巢母体表面密布的呼吸孔同时收缩。紫的桧扇突然展开:“来了!”
数以千计的萤火虫从母体气孔喷涌而出,每只虫腹都胀大如灯笼。星暝的瞳孔里映出萤群诡异的飞行轨迹——它们在战场上空拼出巨大的虫族图腾,复眼中流转着讥讽的笑意。
“趴下!”
星暝的暴喝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萤火虫群同时自燃,青白色火雨倾泻而下,沾到的妖怪瞬间碳化成灰。勇仪抡起岩柱抛向母体,却被突兀出现的虫群用肉身迟滞住。
紫的隙间突然在星暝头顶绽开,将他拽离火雨中心。星暝的余光瞥见那个曾送他野花的藤妖少女,在烈焰中保持冲锋姿势化作焦炭。他袖中的星焰突然剧烈颤抖,苍白色火苗在掌心凝成尖锐的棘刺。
“现在!”紫的视线瞥向虫巢保护层被击出的缺口,指甲深深掐进他肩头,“就是现在!”
星暝并指抹过眼眶,银芒在瞳孔中流转成诡谲符文。方圆百里的空间突然扭曲成万花筒,无数镜面将战场切割成碎片。当虫群陷入空间迷宫时,二十道隙间在母体周围同时撕开。
萃香的巨拳与勇仪的岩柱同时轰在母体核心,海面炸开的黏液暴雨中,星暝看见紫的金发被狂风吹散,染血的道袍下摆扫过那些残缺的、年轻的、苍老的尸体。
海风裹着腥咸的水汽扑面而来,星暝感到一阵悲凉,但很快他忽然抓住紫的袖摆,狩衣下的手臂绷得笔直:“你会发动注定落空的进攻吗?”
紫捻着鬓角金发的手顿了顿,扇子在掌心转出残影:“就算虫王玩调虎离山……”她忽然用伞尖戳破虚空,隙间里映出大本营的影像——华扇的锁链正绞碎三只毒蝇,“咱们也能迅速回……”
话音未落,空气突然凝成胶质。萃香抡起的酒葫芦砸在无形壁障上,震得鬼角泛起血光:“有东西困住咱们了!”
香取耀司踏着磷火铺就的阶梯在屏障外现身。他金色的虫翼收拢在背后:“紫小姐应该明白,能困住你们的四重妖蚀阵需要多少祭品才能发动。”
紫的瞳孔变为暗红色,指甲掐进衣袖:“拿命换时间的把戏……”她突然嗤笑出声,伞尖在虚空划出境界线,“小星暝,还记得当年在土佐……”
“六分零七秒。”星暝闭目感知着阵纹流动,袖口星焰凝成倒计时,“上次破封魔大阵用了四分半。”他突然睁眼望向西南方,四国岛外围盘旋的虫云正在收缩。
香取耀司忽然顿了顿,瞥向四国岛的方向,叹了口气:“虫王让我带句话——白泽宫的地窖里,还留着当年没下完的棋。”他忽然振翅后撤,身影在虫群裹挟中淡去。
阵法崩解的脆响混着海潮声传来。星暝望着沙滩上七处龟裂的阵眼——每处都嵌着被吸干妖力的妖怪尸骸。
星暝并指划开传送阵,银芒裹着咸涩水汽席卷全场。在阵法完全启动的刹那,他瞥见海平线尽头浮现的蜃楼如泡沫般消散。
……
逢魔之原的焦土仍在冒烟,星暝靴底踩碎半截虫族复眼。青绿色脓液溅在裤脚时,他看见矜羯罗的剑鞘正挑开某具虫尸——底下压着个昏迷的河童,防护镜碎成蜘蛛网。
“三分钟。”华扇正用绷带给伤员止血,“虫王亲自带队从地脉突袭,杀伤一阵后就撤退了。”她腕间铁链突然绷直,勒碎试图诈尸的蜈蚣妖脑壳。
星暝蹲身扒开堆叠的虫壳,指尖触到尚有余温的符咒:“伤亡如何……”
华扇连连摇头:“我们还好,但是足轻部队却被虫王重点针对——现在的逃亡情况都快赶上伤亡了。”
紫的桧扇突然停住。战场边缘的断垣旁,冴月麟抱着断弦的二胡呆坐,轻风掀起她垂落的发丝,露出脖颈处未愈的爪痕。星暝立刻闪现至她跟前。
“附近的村落……”少女摩挲着琴身裂痕,琥珀色瞳孔映着满地焦骨,“二百七十一口,连檐下的燕子窝都没放过。”她忽然抬头,星暝看见她眼底流转的金纹碎成沙粒,“我赶到时,最后那个孩子正被工虫分食……”
阳光恰在此刻刺破云层,将阿麟脚边半融的虫卵照得剔透。星暝袖中的星焰突然窜出,苍白色火苗缓缓靠近她断弦处跃动的荧光——那是被妖血浸透的冰蚕丝在垂死挣扎。
“这不是你的错。”星暝的指尖悬在她金发三寸处,终究只是拂去飘落的鳞粉,“虫族要的是震慑,它们故意……”
“我知道。”阿麟突然轻笑,她抚过琴箱夹层露出的半截画卷,泛黄的宣纸上墨迹犹新——正是星暝那日安置众人的模样。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或许我这所谓瑞兽,倒是更像灾星……”
“不是的……”星暝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炸开酒气冲天的赤色妖云。萃香踩着鬼火掠过天际,伊吹瓢甩出的酒焰将最后几只装死的兵虫烧成焦炭。
星暝的视线掠过远处人类村庄的残骸,那里连半只鸡都没留下。他正要开口,突然捕捉到废墟深处游丝般的生气。少年转身按住阿麟肩头:“还有人活着!”
“什么?”麒麟少女的瞳孔倏然亮起,金纹在眼底流转成漩涡。
两人身影在银芒中消散的刹那,几片未燃尽的甲壳打着旋飘落。当星暝带着阿麟出现在村口时,正撞见三只铁甲虫在啃食某具焦尸。他并指划出的空间裂隙将虫群绞碎,连粉末都未曾留下。
“在那里!”阿麟突然拽住星暝袖摆。两人掀开坍塌的屋梁,发现个浑身血污的蓝发女孩蜷缩在瓦砾缝隙里。
阿麟扑跪在地时,绣着麒麟纹的袖摆沾满泥浆:“是小瑞灵!”她颤抖的指尖凝出翠色光点,女孩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瑞灵?”星暝迟疑了一下,“她不是叫宫出口……”星暝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发色分外显眼的孩子。
“是阿麟起的名字。”阿麟脸色微红,“这孩子因为发色和瞳色原因一直被排斥,又因为没有名字,所以阿麟就自作主张……”
宫出口瑞灵睫毛颤动,浅蓝色瞳孔逐渐聚焦。她脑后散乱的高马尾沾着血块,破洞的单衣下露出青紫的淤痕:“麟姐姐……”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燎过,“那些发光的大虫子……”她突然哽住,目光越过两人肩头望向焦黑的土地。远处歪倒的木车还在冒着青烟,某个熟悉的婆婆正以扭曲的姿势挂在井沿。
阿麟跪坐在焦黑的断壁残垣间,臂弯紧紧搂着浑身血污的蓝发女孩。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喉咙却像被烟灰堵住了。瑞灵浅蓝色的瞳孔映着遍地狼藉,脑后散乱的高马尾随着转头的动作扫过阿麟染血的衣袖:“大家都……不在了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灰烬。那些朝她扔石子的孩童,骂她“妖怪”的老妇,此刻都成了焦土里辨不出形状的残骸。
星暝忽然想起去年秋收时,这村里最顽固的老头子曾往瑞灵头上泼过驱邪的符水,此刻那柄铜勺还插在龟裂的土墙缝里,勺柄上凝着暗褐色的血痂。
女孩突然朝着星暝伏地叩首,额头撞在碎石上迸出血珠:“您,您是神明对不对!我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她的眼神分外认真,“求您教我怎么变强——我、我愿意当您的巫女,一辈子侍奉您!”
星暝踉跄后退半步,狩衣下摆扫过半截烧焦的房梁。他看见女孩额头在碎石地上磕出殷红血印,他看见化为焦土的村落,眼底掠过几丝难言的苍凉。昔年檐下躲闪的惊惶目光,终究在经年累月中化作温热的酒盏相迎。而今残垣间飘荡的游魂,分明还映着旧日笑貌,这般滋味竟比刀剑加身更教人锥心。
星暝缓缓蹲下身,袖中窜出的星焰化作温暖火环裹住女孩。小丫头苍白的火焰拂过瑞灵破溃的膝盖,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我可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个活的久一点的老妖怪罢了。”他话音未落,瞥见阿麟别过脸悄悄抹了把眼角。
少女却愈发用力叩首,地上已洇开点点猩红。星暝慌忙托住她额头:“别磕了!我应下便是——只是真没有神社……”
“博丽。”阿麟忽然出声,眼尾还带着未拭净的水光,“您当初信口胡诌的村名,害得阿麟举着地图问遍四邻。”她勉强扯出个笑容,琥珀色眼眸却蒙着水雾,“没想到如今……”
星暝怔怔望着东边的山丘,那是魔界入口所在之处:“博丽,博丽……”星暝暗自沉吟,“广博而美丽……”
星暝屈指弹飞黏在鬓角的虫族鳞粉,这个随口编造的地名此刻重若千钧。他忽然将小瑞灵高高举起,星焰在女孩周身织就璀璨的巫女服,“从今往后,你便是博丽神社的初代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