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军主帐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炎烈眉宇间厚重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气和灵药苦涩的味道,案几上堆积着厚厚的战损报告和物资清单,每一笔都代表着惨痛的代价。
帐外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和士卒巡逻的脚步声,为这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沉重。大战虽胜,但营中并无多少欢庆之气,唯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失去同袍的悲怆。
炎烈独自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帐壁,落在了远处那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上,落在了那个于毁灭风暴中悍然突破、最终力挽狂澜的身影上。
林浩……
这个名字如今在联军中如日中天,是力挫双皇、拯救联军的英雄。但在他炎烈心中,却如同一块不断沉坠的巨石。
敬佩吗?毋庸置疑。若非林浩最后那搏命般的爆发,此刻落日原早已尽墨,他炎烈和数十万焚天将士恐怕也已化为枯骨。那份于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与意志,他自问不及。
忌惮吗?同样深刻。林浩晋升的速度太快,手段太过诡异,尤其是最后重创魔帝的力量,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未知。更何况,青阳王朝虽新立,却在此战中展现了惊人的韧性和潜力,假以时日……
就在这时,帐外亲卫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元帅,营外有人求见,持陛下金牌密令!”
炎烈瞳孔猛地一缩,敲击扶手的手指骤然停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一名身着不起眼灰色斗篷、风尘仆仆的身影快步走入。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干练、却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脸庞,眼神锐利如鹰,对着炎烈微微躬身,取出一面雕刻着烈焰凤凰、散发着隐晦龙气的金色令牌。
“焚天皇帝座下影卫副统领,影七,奉陛下密旨,见过炎帅。”来人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炎烈起身,对着金牌单膝行礼:“臣,炎烈,恭聆圣谕。”
影七并未宣读圣旨,而是上前一步,将一枚用特殊火漆封存的玉简直接交到炎烈手中,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口谕,此事关乎国运,请元帅即刻亲阅,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炎烈接过玉简,入手冰凉。他注入一丝灵力,玉简表面火光一闪,焚天皇帝那熟悉又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
“……林浩此獠,身怀异宝,晋升诡异,非池中之物。今魔族暂退,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青阳新立,根基未稳,恰是剪除之大好时机!朕已命国内大军秘密开赴边境……命尔于三日后联军庆功宴上,伺机发难,控制或诛杀林浩及其麾下一应骨干,接管青阳军权……届时里应外合,一举吞并青阳,永绝后患!此乃帝国百年大计,望卿以国事为重,不负朕望!”
玉简中的声音消散,炎烈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握着玉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惨白。
三日后?庆功宴?发动兵变?诛杀林浩?!
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陛下竟然真的要行此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之举?!而且如此急切!就在这刚刚并肩血战、尸骨未寒之时?!
“元帅?”影七看着炎烈剧变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出声提醒。
炎烈猛地回过神,深吸数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无比:“影卫大人……此事……此事是否再斟酌一二?林浩刚立下不世之功,于我军有救命之恩,此刻动手,天下人将如何看我焚天?军中将士恐也难以心服!更何况,魔族虽退,隐患犹在,此时内讧,实乃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哪怕知道希望渺茫。
影七面色不变,语气却冷了几分:“元帅,陛下的决心已定。林浩之功,陛下自有封赏,然国之大事,岂能因小恩小惠而动摇?此非私怨,乃国策!至于魔族,正因其实力犹存,才更需尽快整合内部力量,以应对未来之大变。陛下曾言,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妇人之仁,只会误国误民!”
他踏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炎烈:“莫非元帅是顾念与那林浩的战场情谊,欲抗旨不遵?”
帐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炎烈额头青筋跳动,内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煎熬。
忠?君命如山,皇命难违!他是焚天的元帅,世代深受皇恩,陛下将如此机密重任交予他,他岂能因私废公?
义?林浩于战场上有救命之恩,更于人族有存续之功!此刻背后捅刀,行此卑劣之事,与禽兽何异?他炎烈一生戎马,傲骨铮铮,何曾做过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厮杀,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仿佛看到阵前林浩浴血奋战的身影,又看到陛下那威严冷厉的目光。
眼看炎烈挣扎不语,影七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忽然变得幽幽,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陛下还让属下提醒元帅,元帅的独子炎晟公子,天资聪颖,近日已被陛下特许入宫,与太子殿下伴读,深受陛下喜爱。元帅府上一切安好,老夫人身体康健,陛下特意赐下宫中御医悉心照料。陛下期望,元帅能心无旁骛,为国尽忠,莫要辜负了……陛下的隆恩和期望。”
家人!
炎烈浑身猛地一颤,如遭雷击!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的挣扎和热血。
陛下这是在用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逼他做出选择!
他缓缓闭上眼睛,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原本炽烈如火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深深的疲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血气,都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半晌,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嘶哑道:“……臣,炎烈……领旨。”
每一个字,都仿佛沾着血,重若千钧。
影七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微微拱手:“元帅深明大义,陛下定然欣慰。具体细节,玉简中已有安排,请元帅早做准备。属下告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样鬼魅。
帐内,只剩下炎烈一人。
他颓然坐回椅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手中的玉简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帐外,隐约传来了为筹备庆功宴而试奏的、略显欢快的鼓乐声。
听起来,是如此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