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天,总是来得迟滞。断云关的积雪刚化尽,黑风山方向就传来了坏消息——血狼王虽然平定了内乱,却元气大伤,为了掠夺粮草,竟纵容残部洗劫了周边三个南朝村落。
消息传来时,林浩正在落霞谷查看新垦的农田。听到流民扶老携幼、流离失所的消息,他握着锄头的手骤然收紧。
“林大哥,咱们要不要出兵教训一下血狼王?”王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这狗东西,打不过咱们,就拿老百姓撒气!”
林浩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血狼王是想逼我们出战,他在黑风山设了埋伏。”斥候传回的情报显示,血狼王收拢了残部,在狼牙谷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锐锋营自投罗网。
“那……就看着老百姓遭殃?”王虎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林浩望向断云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我命令,派十队斥候,沿黑风山外围巡逻,遇到流民,一律带回落霞谷!”
“带回落霞谷?”王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大哥是想……招揽他们?”
“没错。”林浩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落霞谷要想站稳脚跟,光靠五千锐士不够。我们需要农夫、工匠、妇人……需要能让这片山谷活起来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些流民被蛮族毁了家园,对蛮族恨之入骨。我们给他们一口饭吃,一块地种,他们就会跟我们一条心。将来上阵杀敌,他们会比谁都勇猛。”
王虎眼睛一亮:“还是林大哥想得远!我这就去安排!”
三日后,第一队流民被斥候带回了落霞谷。
约莫有两百多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不少人身上带着伤,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当他们看到落霞谷的箭楼和巡逻的士兵时,吓得纷纷跪倒在地,以为又落入了另一伙兵匪手中。
“都起来吧,我们是锐锋营,不是蛮族。”王虎粗着嗓子喊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些惊恐的流民。
就在这时,林浩带着粮队过来了。
“把粮食分下去,每人先领两个馒头,一碗热粥。”林浩下令道。亲卫们立刻支起大锅,煮起了香喷喷的米粥,雪白的馒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流民们看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犹豫了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饿得脱形的汉子,三口两口就吞下一整个馒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活……活这么大,从没见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发粮食……”
林浩走到他面前,声音温和:“我们锐锋营,也是穷苦人出身。知道没饭吃的滋味。”
他提高声音,让所有流民都能听到:“落霞谷有地,有粮,有房子。愿意留下的,男人可以种地,也可以学武艺当兵;女人可以纺线织布,照顾孩子;老人孩子,我们管饭!”
“真……真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不敢相信地问,“不要钱?”
“不要钱。”林浩指着远处开垦好的农田,“只要肯干活,地是你们的,粮食是你们的,家也是你们的。将来打败了蛮族,我们还你们一个安稳的家乡!”
流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恐惧渐渐被希望取代。他们被蛮族追得东躲西藏,早已走投无路,林浩的话,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光。
“俺留下!俺会种地!”刚才那个汉子第一个喊道。
“俺也留下!俺会打铁!”
“俺想当兵!俺要杀蛮族,为俺爹娘报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林浩欣慰地点点头:“王虎,带他们去安置点,分房子,发农具。青壮编到辅兵营,由老兵带着训练;老人妇女去后勤营,跟着张嬷嬷学纺线织布。”
张嬷嬷是之前收留的流民,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做过针线活,手艺好,人也热心,林浩便让她负责管理妇人孩子们。
接下来的一个月,不断有流民被斥候带回落霞谷。从最初的两百人,到后来的五百、一千……到初夏时,落霞谷已经聚集了近三千流民。
林浩按照“耕战结合”的法子,将谷内的土地重新规划:靠近溪水的地方种水稻,坡地种玉米和土豆,山脚下开辟菜园,种满了青菜、萝卜。他还从南境运来棉花种子,教妇人孩子们种植纺纱。
为了让流民安心,林浩定下了三条规矩:
一、耕者有其田,每人分五亩地,收成归自己,只交三成作为军粮;
二、当兵者,月发两斗米,一身衣,战死有抚恤金,家属由谷内供养;
三、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进“扫盲班”,学认字,学算术。
扫盲班是姚若曦提议办的。她觉得,光让流民有饭吃还不够,得让他们明事理,知荣辱,才能真正凝聚人心。她亲自教孩子们读书,林浩则抽空给青壮们讲战场纪律和家国大义。
“为什么要学认字?”一个老农不解地问,“俺们种地的,会数数就行。”
林浩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家”字:“认识这个字,就知道为啥要守着落霞谷,为啥要打蛮族。因为这是咱们的家。”
老农看着地上的“家”字,摸了摸孙子的头,默默走进了扫盲班。
落霞谷的变化,日新月异。
原本荒芜的山谷,渐渐有了小镇的模样。一条石子路从谷口延伸到谷内,两旁盖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土坯房,房顶盖着厚厚的茅草,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
街面上,出现了铁匠铺(老刘头带着几个学徒,不仅修兵器,也给农户打农具)、纺织坊(张嬷嬷带着妇人孩子们,织出的棉布又厚实又耐用)、杂货铺(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由几个精明的流民经营)。
最热闹的是早市。天刚亮,农户们就提着新鲜的蔬菜、鸡蛋来摆摊,士兵们则用月钱买些零嘴,孩子们围着卖糖人的小贩打转,欢声笑语不断。
姚若曦的医馆也扩大了,不仅有专门的诊室,还开辟了一间药房,储存着各种药材。她从流民里挑选了十几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教她们辨认药材、包扎伤口,成了医馆的帮手。
“今天又收了三个学徒。”姚若曦拿着新采的草药,对正在巡视农田的林浩说,“有个叫春桃的姑娘,对脉象特别敏感,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林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正认真地给药圃里的草药浇水,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你教得好。”林浩笑道。
“是她们肯学。”姚若曦脸颊微红,“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落霞谷是真的为她们好。昨天我去纺织坊,张嬷嬷说,她们织的棉布,够给全军做冬衣了。”
林浩心中一暖。他要的,就是这种上下一心、各司其职的景象。
流民中挑选出的青壮,编入了“预备营”。他们白天种地,晚上训练,由锐锋营的老兵带着,学习队列、刺杀、射箭。虽然起步晚,但他们吃过蛮族的苦,憋着一股报仇的劲,训练格外刻苦。
“将军,您看俺这枪扎得对不对?”一个叫石头的青年,憨厚地请教林浩。他爹娘都被蛮族杀了,一心想当兵报仇。
林浩手把手地教他调整姿势:“枪要稳,眼要准,心要狠。记住,你扎的不是稻草人,是杀你爹娘的蛮族。”
石头眼睛一红,猛地刺出一枪,枪尖稳稳地扎在稻草人的心口。
“好!”周围的预备兵们齐声叫好。
看着这些日渐成长的青壮,林浩知道,锐锋营的根基,越来越稳了。这些人,既是农夫,也是士兵,平时种地,战时拿起刀就能上战场,比单纯的军队更有韧性。
这天傍晚,林浩巡视完最后一片农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休息。夕阳将溪水染成金色,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孩子们的嬉笑声随风飘来,一派安宁祥和。
王虎拿着一本名册走过来,脸上带着兴奋:“林大哥,你看!这是最新的统计,谷里现在有三千二百六十七口人,能打仗的青壮有八百多,种了一万五千亩地,今年秋收,至少能收五万石粮!”
林浩接过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每个人的名字、年龄、技能,甚至还有他们的家庭情况。这不仅仅是数字,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落霞谷的未来。
“还不够。”林浩合上名册,目光望向谷外,“断云关还有很多流民,黑风山那边,肯定还有更多。我们要把他们都接来,让落霞谷,成为北境最安稳的地方。”
王虎重重地点头:“我这就再派些人出去!”
这时,姚若曦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里面是刚做好的馒头和咸菜。
“还没吃饭吧?”她将食盒递给林浩,“今天医馆收了个难产的妇人,忙到现在才空下来。”
“母子平安?”林浩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麦香混合着淡淡的甜味,格外好吃。
“嗯,是个大胖小子。”姚若曦笑着说,“孩子爹给取名叫‘谷生’,说生在落霞谷,是福气。”
林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谷生,谷生,生于斯,长于斯,这就是最好的名字。
他看着姚若曦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突然明白,落霞谷最珍贵的,不是粮食,不是兵器,是人。是这些在战火中挣扎求生,却依然对生活抱有希望的人;是这些愿意相信他,跟着他在这片山谷里重建家园的人。
“若曦,”林浩轻声说,“等秋收了,咱们修个学堂吧,让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地读书。”
“好啊。”姚若曦眼中闪着光,“我来当先生。”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落霞谷的灯火次第亮起。巡逻的士兵走过街道,与晚归的农户互相问好;纺织坊里还亮着灯,妇人们在赶制秋衣;扫盲班的窗户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林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知道,落霞谷的安宁,是暂时的。血狼王还在黑风山虎视眈眈,镇国公的眼睛也一定盯着这里。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
因为他身后,不再是孤零零的锐锋营,而是三千多渴望安稳的百姓,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土地,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家园。
这些人,这些土地,就是他最坚固的铠甲,最锋利的刀。
“走,回去吃饭。”林浩对姚若曦说。
两人并肩往回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晚风送来稻花的清香,也送来远处隐约的歌声——那是流民们自编的歌谣,唱的是落霞谷的好,唱的是林将军的恩。
林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落霞谷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知道,只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些人,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夜色渐深,落霞谷的灯火如同繁星,照亮了北境的一角,也照亮了无数人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