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染透了北境的山林,断云关的城楼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镇北侯府的书房内,檀香袅袅,镇北侯赵衍却无心品茗,指尖捻着一份密报,眉头拧成了川字。
密报是北境军的暗探呈上来的,上面用蝇头小楷详细记录着落霞谷的近况:流民已逾五千,开垦荒地两万亩,粮仓储粮十万石,兵器坊日产刀枪三十柄,甚至连纺织坊都能自给自足,冬衣储备足够八千余人过冬。
“好一个林浩。”赵衍低声自语,将密报放在案上。案上还堆着几份卷宗,都是关于锐锋营的——鹰嘴崖大捷、奇袭白熊族、荡平黑风山……桩桩件件,都彰显着那个年轻将领的军事才能。
起初,赵衍是欣赏林浩的。北境积弱多年,蛮族肆虐,朝廷掣肘,他急需一把尖刀来撕开困局。林浩从死囚营崛起,屡建奇功,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他甚至默许林浩经营落霞谷,想着将其作为北境军的一处屏障。
可如今,落霞谷的繁荣却让他如芒在背。
“侯爷,”亲卫悄声走进来,递上一杯热茶,“周副将派人来问,落霞谷今日又有一批药材运入关内,是否按例盘查?”
“查。”赵衍端起茶杯,指尖却有些发凉,“仔细查。看看是寻常药材,还是……别的什么。”
亲卫应声退下,赵衍望着窗外断云关的轮廓,眼神复杂。他戎马半生,见过太多拥兵自重的将领。这些人往往从一处小据点起家,囤积粮草,收拢人心,待势力壮大,便不再受中枢节制,甚至割据一方。落霞谷的轨迹,与那些故事太过相似。
五千流民,十万石粮,自给自足的工坊……这哪里是一处军营,分明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更让他不安的是林浩收拢流民的手段。分田、授粮、教武艺,甚至开设扫盲班,教百姓认字。这些举措,看似仁政,却在无形中凝聚了人心。如今落霞谷的百姓,只知有林浩,不知有北境军,更不知有朝廷。
“他到底想要什么?”赵衍喃喃自语。
他不是没想过敲打林浩。上月曾借口军饷不足,削减了锐锋营三成的补给,想看看林浩的反应。可没过多久,暗探就回报,落霞谷通过与南境商人的私下交易,不仅补上了缺口,甚至还多出不少粮食分给流民。
这份底气,让赵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侯爷,”另一名亲卫匆匆进来,脸色凝重,“密探传回消息,林浩将镇国公流放至北境的几户罪臣家眷接入了落霞谷,还让其中懂算学的人掌管谷内账目。”
“罪臣家眷?”赵衍猛地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竟敢触碰这些人?”
那些罪臣,大多是因弹劾镇国公而被构陷,林浩此举,无异于向镇国公宣战,也……无异于向整个朝堂的潜规则宣战。更让赵衍警惕的是,林浩连罪臣家眷都敢用,其野心可见一斑。
“看来,不能再放任下去了。”赵衍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最终停下脚步,“传我命令,调周副将即刻接管断云关防务,原守将调任北境军参军,不必赴任,在府中听用。”
周副将是赵衍的嫡系,跟随他三十余年,忠心耿耿,行事沉稳,最擅长的就是“制衡”。让他接管断云关,既能卡住落霞谷对外的通道,又能暗中监视林浩的动向,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另外,”赵衍补充道,“让周副将以‘整肃防务’为名,在落霞谷与断云关之间增设三处关卡,严查往来人员与物资。告诉林浩,此举是为防备蛮族残余势力反扑,让他……务必配合。”
亲卫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赵衍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落霞谷的位置,久久没有移开。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他与林浩之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北境军内部很可能因此产生裂痕。
但他别无选择。落霞谷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林浩的威望也日渐盖过了他这个北境主帅。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尾大不掉了。
三日后,周副将接管断云关的消息传到了落霞谷。
锐锋营的指挥帐内,李铁将一份情报拍在案上,脸色铁青:“周副将一上任就三把火,不仅撤换了关隘的所有守军,还在通往南境的路上设了卡,咱们运药材的商队被拦了整整一天,说是‘要核对药材清单,防止私运军械’!”
帐内的将领们顿时炸开了锅。
“这分明是针对我们!以前哪有这么多规矩?”
“周副将是镇北侯的心腹,他这么做,肯定是侯爷的意思!”
“咱们为北境立下汗马功劳,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林浩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平静得有些反常。他早就料到镇北侯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安静。”林浩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帐内的议论声,“周副将是奉军令行事,按规矩来,我们没理由反对。”
“可他们这是故意刁难!”王虎急道,“再这么查下去,谷里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生意可以停,人心不能乱。”林浩抬眼,目光扫过众将,“落霞谷能有今日,靠的不是交易,是弟兄们的刀,是百姓们的锄头。只要根基还在,就算断了商路,我们也能活下去。”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周副将的目的,无非是想看看我们的反应。越是这时候,越要沉住气。”
“那……就任由他们查?”李铁不甘地问。
“查可以,但不能让他们乱查。”林浩站起身,“李铁,你亲自负责与断云关对接,所有物资清单提前备好,一目了然,让他们挑不出错处。但涉及谷内防务和核心工坊的地方,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按军法处置。”
“是!”李铁领命。
“王虎,”林浩看向王虎,“加强谷口和粮仓的守卫,尤其是夜间巡逻,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告诉弟兄们,忍一时风平浪静,等过了这阵子,我自有安排。”
王虎虽然还是愤愤不平,但见林浩已有决断,只能点头应下。
将领们散去后,帐内只剩下林浩一人。他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断云关与落霞谷之间的路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镇北侯的忌惮,他早有预料。但他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强硬的手段,这不仅是监视,更是一种试探,一种警告。
“看来,落霞谷的发展还是太快了。”林浩自语道。
过快的繁荣,必然会引起上位者的警惕。尤其是在这北境,实力与野心往往被画上等号。他原本想低调发展,积蓄力量,却还是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林大哥。”帐外传来姚若曦的声音,“我给你送药来了。”
姚若曦走进帐内,见林浩对着地图出神,不由得问道:“还在想断云关的事?”
林浩点头:“镇北侯这步棋,下得又快又狠。”
“我听说了。”姚若曦将一碗汤药放在案上,“周副将查得很严,连医馆采购的草药都要拆开查验。”她顿了顿,轻声道,“其实,我父亲以前常说,功高震主是大忌。林浩,你是不是……太出风头了?”
林浩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我不是为了出风头,是想让弟兄们和百姓们能活得安稳些。”
“我知道。”姚若曦拿起案上的密报,轻声念道,“五千流民,十万石粮……换作是谁,都会忌惮的。尤其是镇北侯,他镇守北境多年,最看重的就是兵权和控制力。”
林浩沉默片刻,道:“我会收敛些。让农官放慢开垦速度,兵器坊也减少产量,先稳住镇北侯再说。”
“这只是权宜之计。”姚若曦抬头看着他,“人心一旦生了嫌隙,就很难再弥合了。你要早做打算。”
林浩点头。他知道姚若曦说得对。镇北侯的忌惮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失。这次的监视,或许只是开始。
他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药味苦涩,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若曦,”林浩忽然道,“你之前配置的避瘴丹,再多备些。还有,让医馆的学徒们熟悉一下各种解毒草药,尤其是能解硫磺毒的。”
姚若曦一愣:“怎么突然要这些?”
林浩笑了笑,没有解释:“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他知道,与镇北侯的周旋只是暂时的。想要真正摆脱这种被猜忌、被监视的境地,唯有拥有更强的实力。而这份实力的关键,就在黑风山深处的断魂崖,在那些蕴含灵魂之力的魂晶上。
断云关的周副将,果然如赵衍所料,将“严查”贯彻到底。落霞谷的商队每次过关都要耗费数倍的时间,物资流通变得异常缓慢。谷内的一些工坊因为原料不足,不得不暂时停工,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压抑。
但林浩始终保持着克制,没有与断云关发生任何冲突。他甚至亲自带着一批新酿的烈酒前往断云关,拜访了周副将,态度谦逊,言语得体,只字不提关卡的事,只说是“感谢周副将辛苦,略表心意”。
周副将虽然依旧按规矩办事,态度却缓和了些,至少不再刻意刁难。
消息传回镇北侯府,赵衍看着密报上“林浩态度恭顺,未有异动”的字样,心中的疑虑却并未减少。
越是平静,他越觉得不安。那个能在绝境中崛起、以弱胜强的林浩,绝不是一个甘于蛰伏的人。他的顺从,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继续盯着。”赵衍对亲卫道,“尤其是林浩的动向,他去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一一报来。”
亲卫领命而去,赵衍再次望向落霞谷的方向,眼中的忌惮,又深了几分。
北境的秋天,向来短暂。一场秋雨过后,寒意渐浓,断云关的城楼开始结霜,落霞谷的田垄上也铺上了一层薄冰。
表面上,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周副将严守关卡,林浩约束部众,北境军与锐锋营维持着脆弱的和平。
但暗流之下,双方都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某个未知的契机。
而林浩知道,他前往断魂崖的日子,不远了。只有拿到魂晶,突破战魂共享的极限,让锐锋营真正成为一支无人能挡的力量,他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北境,为落霞谷,为身边的人,撑起一片真正安稳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