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的军靴踩在滑石坡上时,碎石子顺着陡坡滚落的声响在峡谷里回荡,像死神的倒计时。距离被正规军“押送”离开火场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他们趁着士兵换岗的间隙,从临时搭建的羁押点逃了出来——与其说是逃,不如说是一场赌命的突围。赵猛用磨尖的柳树枝撬开了铁丝网的缝隙,老张忍着腿伤率先钻了出去,林霄则用断刃军刀缠住了追来的士兵,左肩的骨裂在翻滚中疼得他几乎晕厥。
“快!往黑风口钻!”林霄低吼着,拽住差点滑倒的金雪。黑风口是鹰嘴崖西侧最险峻的一段峡谷,两侧崖壁直上直下,中间只有一条被山洪冲刷出的窄沟,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在护林站的地图上见过这个地方,那里的乱流能干扰无线电信号,茂密的灌木丛能遮蔽热成像扫描——是绝境中的唯一生机。
身后传来士兵的呼喊声,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扫动。“他们放警犬了!”赵猛突然喊道,侧耳捕捉着远处隐约的犬吠,“至少两条!”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警犬的嗅觉能穿透三米厚的积雪,在这种开阔地带,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追上他们。他摸出从羁押点带出来的唯一“战利品”——半袋辣椒粉,这是马翔藏在作训服夹层里的,原本是准备给伤口消毒用的。“撒!顺着风撒!”他对着赵猛喊道,同时观察着风向。
峡谷里的风是乱的,时而向上时而向下。赵猛屏住呼吸,瞅准一股向下的气流,猛地撒出一把辣椒粉。白色的粉末在风中散开,瞬间被卷入乱流,形成一道刺鼻的屏障。追来的警犬发出焦躁的狂吠,显然被辣椒粉刺激到了嗅觉,士兵的追赶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这招管用!”赵猛兴奋地喊,又撒出一把。
“省着点用。”林霄拽着他往黑风口深处钻,“这是咱唯一的反制手段。”他的左肩每动一下都像有钢针在扎,只能用右手死死按住绷带,血已经浸透了粗布,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黑风口的险峻远超地图标注。两侧的崖壁上挂满了倒悬的石笋,稍不注意就会被刮破衣服。最窄的路段仅容一人通过,林霄侧着身子挪动,后背被石笋划出一道道血痕,却硬是咬着牙没吭声。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示弱都会动摇军心——这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民兵,需要的是一个能顶住的主心骨,而不是会喊疼的同伴。
“霄哥,老张快不行了!”金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哭腔。老张的腿伤在突围时被再次撕裂,此刻脸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光,全靠两个人架着才能勉强前进。
林霄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黑风口的中段有一处凹进去的岩洞,大约能容下三四个人。“把老张抬进去!”他当机立断,“马翔,你带两个人留下照顾他,用石块把洞口伪装起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警犬嗅觉再灵,也闻不透三米厚的岩石。”
“那你们呢?”马翔急了,“我们留下,你们人手不够!”
“我们引开他们。”林霄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尽量轻,“你是炊事兵出身,懂野外急救,老张需要你。等风头过了,到鹰嘴崖北侧的废弃矿洞汇合,那里有我们藏的压缩饼干。”他没给马翔反驳的机会,转身对剩下的人说,“跟我走,把脚印往东侧的断崖引。”
离开岩洞前,林霄最后看了一眼老张。老兵正靠在岩壁上喘气,看见他望过来,突然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林霄也回了个礼,转身钻进黑暗——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但在生死关头,总得有人把生的机会留给需要的人。
往断崖引的路比黑风口更难走。这里没有任何遮蔽,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在碎石地上,像一个个移动的靶子。士兵的手电筒光柱很快追了上来,红蓝双方的士兵显然分成了两队,一队在黑风口搜索,另一队则沿着他们故意留下的脚印追击。
“他们想耗死我们!”赵猛喘着粗气,脚下的碎石越来越松动,“这地方连口水都没有,再走下去咱都得渴死!”
林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确实渴得厉害。火灾中丢失了所有水壶,唯一的水源是清晨草叶上的露水,但现在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他突然蹲下身,用断刃军刀在地上挖起来——这里的岩石缝里长着几簇耐旱的沙棘,虽然果实酸涩,却能挤出水分。
“都来摘!”林霄用军刀割下沙棘枝,小心地避开尖刺,“把果实揣在怀里捂软,能挤出汁来。”
沙棘果的刺扎破了手指,流出的血珠滴在果实上,和酸涩的果汁混在一起。赵猛吃得太急,被果汁呛得剧烈咳嗽,却硬是咽了下去:“妈的,比黄连还苦!”
“苦才好。”林霄也塞进嘴里几颗,酸涩的味道刺激得唾液分泌,暂时缓解了口渴,“当年老猎户说,山里的东西越苦越救命。”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次他们没有大喊大叫,显然是想打个措手不及。林霄突然往侧面的陡坡滚去,同时大喊:“散开!往乱石堆钻!”
民兵们立刻四散开来,借着月光和岩石的掩护隐藏身形。林霄滚到一块巨石后面,屏住呼吸,右手紧紧攥着那半袋辣椒粉。他能听见士兵的靴底踩在碎石上的声响,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迷彩服清洁剂味道,甚至能听见有人低声抱怨“这群民兵比泥鳅还滑”。
一只军靴停在了巨石前。林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左肩的疼痛在极度紧张中似乎消失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耳朵里。就在士兵准备绕到巨石后面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是橡皮子弹的声音,显然是另一侧的民兵被发现了。
“那边有动静!”士兵喊了一声,转身往枪响的方向跑去。
林霄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探出脑袋,看见赵猛正从另一块岩石后向他摆手,显然刚才的枪响是赵猛故意引开追兵的。他比了个汇合的手势,沿着岩石的阴影快速移动,每一步都踩在阴影最深的地方——这是马翔教的,月光下的阴影能降低80%的可视度。
汇合时,又少了两个人。金雪的平板在刚才的慌乱中丢失了,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最后的信号监测手段。“他们用了热成像望远镜。”金雪的声音发颤,指着远处山坡上一闪而过的绿光,“那种望远镜能在一公里外看清体温,我们躲在哪里都没用。”
林霄望着那道绿光,突然笑了:“有用。”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泥沼,那是火灾后积水形成的,表面覆盖着层厚厚的浮萍,“跟我来。”
泥沼的气味腥臭难闻,黑色的泥浆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林霄带头往泥沼深处走,直到泥浆没过腰部才停下:“都蹲下!把身子埋进泥浆里,只露眼睛和鼻子!”
民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冰冷的泥浆包裹住身体,瞬间吸走了热量,冻得人瑟瑟发抖,但林霄知道,这是唯一能躲避热成像的办法——泥浆的温度与环境一致,能彻底屏蔽体温信号。
热成像望远镜的绿光在泥沼边缘扫过,停留了几秒,最终缓缓移开。林霄能听见士兵们的对话:“奇怪,怎么突然消失了?”“难道掉进泥沼了?”“不可能,这泥沼能淹死人,他们不敢进去。”
等到所有绿光都消失,林霄才示意大家慢慢站起来。每个人都成了泥人,只有眼睛在月光下转动。赵猛抹了把脸,泥浆混着汗水流进嘴里,腥得他直皱眉:“霄哥,你咋知道这招管用?”
“当年看动物世界,鳄鱼就是这么躲无人机的。”林霄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透着股韧劲,“道理都一样,只要能让体温和环境一致,再先进的仪器也没用。”
离开泥沼时,天已经蒙蒙亮。他们沿着断崖的阴影往矿洞方向走,每个人都累到了极限。赵猛走着走着突然摔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饥饿——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正经吃东西了。林霄把最后几颗沙棘果塞给他,自己则捡了些树皮塞进嘴里,虽然难以下咽,却能稍微填充一下空荡荡的胃。
“快看!矿洞!”金雪突然喊起来,指着远处崖壁上的一个黑窟窿。那是他们之前藏物资的地方,洞口被藤蔓掩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在他们靠近矿洞时,林霄突然停住脚步,示意大家蹲下。矿洞门口的藤蔓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地上还有几个新鲜的烟蒂——是军用烟,不是村民抽的那种。“有埋伏。”他压低声音,军刀的断刃在手里转了个圈,“他们知道我们会来这儿。”
赵猛刚想骂人,就听见矿洞里传来动静,接着是红军军官的声音:“出来吧,我们知道你们在外面。别藏了,你们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再耗下去只会有危险。”
林霄没有动,大脑在飞速运转。对方显然是想利用他们对物资的渴望设下陷阱,矿洞里很可能布满了士兵。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对方既然喊话,就说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还在忌惮民兵们在绝境中爆发的战斗力。
“我们可以谈谈。”林霄突然喊道,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们想知道什么?”
矿洞里沉默了几秒,红军军官的声音再次传来:“蓝军‘野狗’小队在哪里?他们带走的文件在什么地方?”
“我们不知道。”林霄如实回答,“但我们知道那些文件很重要,重要到你们宁愿违背演习条例也要抢夺。”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你们口口声声说军纪,却为了掩盖漏洞火烧山林;你们说要保护民众,却在我们救火时袖手旁观,火灭了才来捡现成的。这就是你们的军纪?这就是你们的保护?”
矿洞里的士兵显然被激怒了,传来一阵骚动。林霄趁机对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往侧面的陡坡移动——那里有几棵歪脖子松树,能提供掩护。
“少废话!”红军军官的声音带着怒气,“再不出来,我们就强攻了!”
“强攻?”林霄冷笑一声,指着矿洞上方的崖壁,“你们敢吗?这矿洞是几十年前挖的,结构早就松了,强攻只会引发塌方,到时候谁也别想活着出去。”这是他刚才观察到的,矿洞上方的岩石有明显的裂缝,显然不稳定。
矿洞里再次陷入沉默。林霄知道,对方在权衡利弊。他趁机拽着众人往陡坡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像猫,直到躲进松树的阴影里才停下。
“给你们十分钟考虑。”红军军官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要么出来配合调查,要么困死在这里,自己选。”
林霄没有回应,只是对赵猛和金雪做了个口型:“分头走。”他指了指三个不同的方向,“到约定的第二汇合点——老水磨坊,无论谁先到,都等二十四小时。”
赵猛刚想反对,就被林霄按住。“这是唯一的办法。”林霄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人多,我们必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记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下去,才能把真相说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金雪,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照顾好自己。”
金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密林。赵猛也咬了咬牙,带着两个人往另一侧的山谷跑去。林霄深吸一口气,捡起块石头,猛地砸向矿洞的反方向,然后转身往第三个方向狂奔。
石头落地的声响果然吸引了矿洞里的士兵,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几队士兵分别朝着三个方向追去。林霄在密林中狂奔,左肩的疼痛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停下——他知道,自己跑得越远,赵猛和金雪就越安全。
跑过一片松树林时,林霄突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他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视线开始模糊。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马翔!
“霄哥!这边!”马翔从一棵大树后探出头,手里还提着个水壶,“老张没事,我们提前到了老水磨坊,怕你们出事,就过来看看!”
林霄被马翔扶起来,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是带着甜味的山泉水。“你们怎么……”
“老张说你肯定会往这边走。”马翔笑了笑,扶着他往密林深处走,“他还说,你这人看着硬,其实心细着呢,肯定会留后手。”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林霄靠在马翔身上,突然觉得没那么累了。他知道,这场与正规军的博弈还远未结束,生理的极限、环境的险恶、敌人的追击,每一项都可能致命。但他心里不慌,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一群愿意跟他一起闯地狱的民兵,有需要他们守护的真相,还有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韧劲——就像这山林里的野草,就算被大火烧过,春雨一浇,照样能从石缝里钻出来,倔强地向上生长。
远处,士兵的呼喊声还在隐约传来,但林霄已经不再在意。他知道,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团队还在,就没有什么能真正打垮他们。因为他们是民兵,是这片土地上最坚韧的根,风刮不倒,火烧不尽,永远向着阳光,守护着脚下的土地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