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得像要压下来。南山的早晨本就多雾,今日的雾却带着湿冷的水汽,贴在皮肤上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青娘站在木屋前,把昨夜写好的“临时约定”又看了一遍,确认每一条都清晰易懂。
“青娘,地保说三日后再来,是吧?”沈行舟肩上扛着锄头,从茶丛那边走来,额头冒着细汗。
“嗯。”青娘把纸折好,“我们得在这三天里把两件事做好——第一,把标准执行到位;第二,把账和标识做清楚。”
“还有一件。”周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我昨夜回城,找了县丞的幕僚,递了个‘合作社备案说明’。他们虽没给正式批文,但口头说,只要我们不私收私卖、不逃税,就不干涉我们内部的标准制定与培训。”
青娘点头:“有这句话,我们就有底气了。”
二
三人分头行动。青娘带着北坡的几个茶农去做“再培训”。她没有讲大道理,只拿着茶荷和镊子,一片一片地挑出鱼叶、老叶和病虫叶。
“不是你们不会,是你们以前没把‘干净’当成第一标准。”她把挑好的茶样放到阳光下,“看,这就是‘一芽两叶’的干净。”
一个年长的茶农苦笑:“青娘,你这么挑,一天采不了多少。”
“采得少,但卖得好,赚得不一定少。”青娘把挑过的茶样称重,“而且,熟练了就快了。”
她让每个人都亲手挑一遍,再用放大镜看。茶农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采的茶里藏着这么多“小毛病”。
三
沈行舟则带着几个人去山脚找铺面。山脚小镇不大,铺面多集中在茶市附近。他看中了一间临河的小铺,门面不大,却干净通风,门口有一块空地可以摆茶桌。
“掌柜的,这铺怎么租?”沈行舟问。
掌柜打量他一眼:“你们是……山里的茶农?”
“我们是南山茶农合作社。”沈行舟递上青娘写的“合作社说明”,“想租个地方做‘直采点’,方便城里的客人看样、下单。”
掌柜沉吟:“这几日茶市不太平,德顺茶行的王掌柜放出话,不让外来收茶的摆摊。”
“我们不摆摊,我们只做自己的直采点。”沈行舟语气平静,“价格公道,标准公开。”
掌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纸上的字,叹口气:“好吧。租金照规矩,先付一个月,押金两个月。”
沈行舟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这是青娘要的“光明正大”。
四
中午,天空开始落下零星的雨点。青娘带着人回到木屋,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出去一看,是德顺茶行的伙计,正和南坡的一个茶农争吵。
“你们合作社的人抢我们的生意!”伙计指着茶农的竹篮,“这茶我们早就定了!”
茶农急得满脸通红:“我没答应你们!”
青娘上前,语气平静:“这位伙计,请问你们有‘定茶’的凭据吗?”
伙计一怔:“凭据……还没来得及写。”
“那就是没有。”青娘把茶农的竹篮提起来,“我们合作社的茶,只卖给认可我们标准的人。你们若愿意按我们的价格和标准来,我们也欢迎合作。”
伙计冷哼:“你们的价格?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我们是种茶的人,也是卖茶的人。”青娘看着他,“但我们首先是懂茶的人。”
伙计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马蹄声。地保带着两个衙役,冒着雨来了。
五
“奉县丞之命,提前查验。”地保翻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的雨,“听说你们这里闹得凶,我来看看。”
青娘把他让进屋里,递上“备案说明”和“临时约定”,又把每日的采收记录、分级记录和标识样本一一摆出来。
“地保爷,我们没有私收私卖。我们只是在做标准培训和内部品饮。所有的茶都还在山里,没有流向市场。”
地保翻看着记录,眉头渐渐松开:“嗯,账是清楚的。标识也有。”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要小心。德顺茶行背后有人。”
“我们只谈品质和规矩。”青娘微笑,“若他们愿意按规矩来,我们欢迎;若不愿意,也请他们不要妨碍我们。”
地保看了她一眼,点头:“好。我回去回话。你们自己也小心。”
六
地保走后,雨越下越大。屋檐上的水珠连成线,打在石阶上溅起水花。青娘站在门口,望着远处被雨幕吞没的山峰,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紧迫感。
“青娘,”沈行舟把铺租的收据说给她看,“铺面定了。”
“好。”青娘接过,“我们明天就把‘直采点’的牌子挂起来。”
“现在挂?”周老有些担心,“雨这么大。”
“正因为要来了,才现在挂。”青娘的语气坚定,“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躲。”
七
第二天一早,雨还没停。青娘、沈行舟和几个茶农,踩着泥泞的路,把一块新做的木牌抬到山脚的小铺门口。木牌上刻着六个字——“南山茶农合作社”。
“挂!”青娘一声令下,几个人合力把木牌挂上。雨水顺着木牌的边缘流下,把字迹洗得更加清晰。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有人好奇,有人怀疑,也有人低声议论:“这就是那个要统一标准的合作社?”
青娘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每一个目光。她知道,这木牌不仅是给别人看的,也是给自己看的。
八
中午,雨势稍歇。青娘把小铺简单收拾了一下,摆上一张茶桌,三只白瓷杯,和一个写着“标准样”的木盒。她没有请人,也没有宣传,只在门口贴了一张纸——“今日只做一件事:看标准。”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挑夫,浑身湿透。青娘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把“标准样”打开给他看。
“我们采的茶,要这样干净。”她用镊子拨了拨,“你帮人挑茶下山,见得多。你觉得这样的茶,客人会喜欢吗?”
挑夫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喜欢。这样的茶,看着就顺眼。”
“那你以后帮我们挑的时候,也帮我们看一眼。”青娘笑,“不干净的,不收。”
挑夫咧嘴笑:“好。”
九
下午,来了一个城里的茶客,穿着长衫,手里提着鸟笼。他是听说这里挂了新牌子,特地绕路来看看。
“你们这‘直采’是什么意思?”他坐下,打量着桌上的茶具。
“就是我们自己到山里收自己的茶,按我们的标准。”青娘给他泡了一杯“标准样”,“您尝尝。”
茶客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香清,水细。”
“我们不追求‘最香’,我们追求‘最稳’。”青娘解释,“香会骗人,水不会。”
茶客点头:“说得好。我买一点。”
青娘微笑:“抱歉,今日只看标准,不卖茶。等我们的第一批直采完成,会通知您。”
茶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意思。那我等你们的通知。”
十
傍晚,雨又下起来。小铺的门口积了水,倒映着木牌的影子。青娘坐在屋里,翻看着今天的登记本。上面记着来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疑问和建议。
“青娘,”沈行舟把一盏热茶递给她,“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们只是开始。”青娘接过茶,“真正的‘山雨’,还在后头。”
“那我们就准备好伞。”沈行舟笑了笑,“你说,我们就做。”
青娘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安定感。她知道,无论雨多大,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不怕。
十一
夜深了,雨还未停。青娘躺在小铺的木床上,听着雨点打在瓦檐上的声音,像一首没有尽头的曲子。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这几天的事——标准培训、备案说明、木牌挂牌、茶客来访……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为一场更大的风暴做准备。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包里取出茶路笔记,在最后一页写下:
“山雨欲来,不必怕。标准是伞,诚信是灯。”
她合上笔记,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十二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小铺门口亮堂堂的。青娘打开门,深吸一口雨后的空气,清新得让人心头一振。
“青娘!”阿福从远处跑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城里来的信!”
青娘接过,拆开一看,是陆砚写的。信里说,城里的试茶会准备得差不多了,问她是否能在一周后举行,还说有几位名士愿意来做“见证人”。
青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好!”
她转身对沈行舟说:“我们一周后回城开试茶会。”
“那山里的事?”沈行舟问。
“交给周老和组长们。”青娘看向周老,“周老,您看行吗?”
周老点头:“行。你们放心去。山里有我。”
十三
中午,青娘和沈行舟一起回山,准备把回城的事安排好。路过北坡时,她特地停下来,看了一眼他们的“再培训”成果。茶农们已经能熟练地挑出鱼叶和老叶,茶样干净了许多。
“青娘,你看,这样行了吗?”一个茶农把茶样递过来。
青娘接过,满意地点头:“行了。记住,标准不是一天的事,是每一天的事。”
茶农们齐声应道:“记住了!”
十四
傍晚,青娘站在茶园的最高处,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山峰。雨后的茶园格外清新,叶片上挂着水珠,像一颗颗小小的镜子,反射着阳光。
“青娘,”沈行舟走到她身边,“你说,我们的茶会被更多人喜欢吗?”
“会的。”青娘转头看他,“因为我们不只是在卖茶,我们在卖‘标准’和‘诚信’。”
沈行舟点头:“那我们就一直这样做下去。”
“一直做下去。”青娘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十五
回城的前一天,青娘把合作社的“临时约定”重新抄写了一遍,贴在小铺和木屋的墙上。她又把采收记录、分级记录和标识样本整理成册,交给周老和各位组长。
“这是我们的‘规矩’。”她认真地说,“无论我在不在,都要按这个来。”
“放心吧。”周老接过册子,“有我在,标准就在。”
青娘笑了:“有您在,我更放心。”
十六
第二天一早,青娘和沈行舟背着简单的行装,踏上了回城的路。雨后的山路虽然湿滑,但空气清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得路面斑驳陆离。
“青娘,等试茶会结束,我们还要回来。”沈行舟说。
“当然。”青娘点头,“我们的根在这里。”
他们并肩而行,脚步声在山间回响。青娘知道,真正的“山雨”还没到,但她已经准备好了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