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焦糊木料和血腥的气味随着海风飘入新明港。码头上,人群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劫后余生的喜悦洋溢在每一张疲惫而兴奋的脸上。水手和士兵们相互拥抱,庆祝着这场难以置信的胜利。然而,镇国秦王吴铭站在指挥所外,望着归航战舰上斑驳的弹痕和忙碌抢救伤员的身影,心中却如同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港内多处设施受损,数艘战舰需要大修,阵亡和重伤的将士名单长的令人心痛。
“我们赢了这一阵,王爷。”林风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亢奋,但眼神同样清醒,“至少短时间内,大明水师不敢再轻易北犯了。”
“是啊,赢了这一阵。”吴铭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彻底打碎了最后一点幻想了。从今往后,新明与大明,便是敌国了。”他转身走向指挥所,“召集所有主要将领和官员,我们需要立刻善后,并且……为下一场风暴做准备。”
会议在压抑而紧迫的气氛中召开。吴铭首先下令全力救治伤员,厚恤阵亡者家属,清理港区,修复受损船只和炮台。随即,话题转向了未来。
“大明绝不会善罢甘休。”一位负责民政的官员忧心忡忡,“此次他们损失不小,颜面尽失,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更强大的力量,或者……变换其他手段,比如经济封锁,煽动周边势力。”
“经济封锁是必然的。”吴铭肯定道,“所以,我们必须加快自给自足的步伐。农垦要扩大,渔猎要加强,工坊,尤其是军工和日用品的生产不能停。另外,我们与朝鲜的接触,要更加积极。他们是我们目前打破封锁最可能的突破口。”
提到朝鲜,林风皱了皱眉:“王爷,朝鲜人可信吗?他们毕竟是大明藩属,万一……”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吴铭打断他,“朝鲜李成桂新立,国内未必稳固,他需要外部资源和力量来巩固自身。我们展现出的实力和潜力,就是他愿意冒险接触的筹码。我们要做的,不是完全信任他们,而是利用这种互相需要的关系,获取我们急需的物资,尤其是硝石、硫磺和铁料。老陈在北海镇与他们的谈判,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结果。”
他看向负责格物院的代表(徐妙锦因督造燧发枪未至):“新式燧发枪的产能必须尽快提升,优先装备岸防部队和‘锐士营’。另外,对缴获的明军火炮和火铳进行研究,看看有无可取之处。还有,之前提到的那种来自‘玄蛇部’的诡异药物,分析可有进展?”
格物院代表回道:“回王爷,燧发机生产线已在搭建,月内可产三十支。至于那药物,成分极其复杂,含有数种极北之地特有的毒草和矿物,确实能强烈刺激心神,令人悍不畏死,但副作用极大,长期使用会透支生命,使人癫狂。其配方……似乎与一些失传的辽东巫医之术有关。”
辽东巫医?吴铭心中一动,这与之前怀疑大明某些势力在背后支持“玄蛇部”的线索似乎又能隐隐对接。难道是大明辽东镇的某些人,提供了这种阴毒的东西?
“继续研究,注意安全。”吴铭叮嘱道,“或许,我们能从中找到反制的方法。”
会议结束后,吴铭独自留在指挥所,仔细阅读着各方送来的战报和情报汇总。大明水师溃败后,残部已退至澎湖一带休整,短期内确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但南方沿海各卫所已接到严令,彻底封锁通往新明的海路,任何船只不得与之往来。这在意料之中。
然而,一份来自北海镇老陈的密报,却让他刚刚稍缓的心情再次紧绷起来。老陈在信中提到,朝鲜使者金成柱在得知新明海战大胜的消息后,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积极洽谈贸易,但在涉及关键技术转让和北方事务协调等核心问题上,口气明显强硬了不少,似乎认准了新明此刻更需要他们,开始待价而沽。同时,老陈安插的耳目回报,金成柱的随从人员曾秘密与几个来自更北方部落的商人接触,似乎在打听“苍狼部”和“玄蛇部”残部的近况。
“果然都是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吴铭冷哼一声。朝鲜人想左右逢源,既从新明这里捞好处,又想掌控北方局势的主动权。
就在这时,亲卫通报,有一名自称来自辽东的商人求见,持有信物。吴铭心中一动,立刻命人将其带入。
来者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精瘦汉子,作普通行商打扮,眼神却透着精明与警惕。他见到吴铭,并未行大礼,只是抱拳躬身,递上了那面吴铭之前让信使带给辽东王佥事的无字铜牌。
“小人姓张,在辽东做些皮货生意。”来人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受人之托,给秦王带个话。”
“讲。”吴铭不动声色。
“托小人传话的人说,”张姓商人低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南边吃了亏,有些人把主意打到了北边。近日,辽东都司境内,有不明身份的人活动,似乎在接触一些与‘玄蛇部’有旧怨的小部落,散播谣言,说新明欲扫清北地,独占猎场矿脉。此人还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秦王小心提防,莫要被人当了刀使。”
话不长,信息却极为关键!大明在南方受挫后,果然将黑手伸向了北方,试图煽动部落矛盾,让新明陷入北地的泥潭!这印证了吴铭之前的担忧,也解释了为何“玄蛇部”残部能如此精准地在鹰嘴崖设伏。
“多谢阁下传信。”吴铭沉吟片刻,从案几上拿起一支精美的、新明自产的玻璃水盂,递给那商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转告托你之人,新明所求,不过安身立命,与邻为善。然,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无论是南是北。”
那商人接过玻璃水盂,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显然识得此物珍贵,他点了点头:“秦王的话,小人一定带到。”随即不再多言,躬身告退。
送走辽东信使,吴铭的心情更加沉重。局势的复杂性远超预期。大明的手段阴险而致命,他们自己不出面,却利用部落矛盾和第三方势力,不断给新明制造麻烦,消耗新明的力量。
必须破局!被动应对只会被拖垮。
几天后,吴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召集了林风、刚刚从北海镇轮换回来的老陈,以及几位核心幕僚。
“我们不能坐等敌人出招。”吴铭开门见山,“大明想让我们陷入北方的泥潭,我们偏要快刀斩乱麻!老陈,你带我的亲笔信,再去见那朝鲜使者金成柱。”
他铺开一张北地草图:“告诉他,新明愿意与朝鲜深化合作。我们可以提供一批改进后的火铳和工匠,帮助朝鲜提升军备,甚至可以协助他们训练水师。作为回报,朝鲜必须立刻、足量地提供我们清单上的物资,并且,要利用他们在北方部落中的影响力,协助我们做两件事:第一,找到‘玄蛇部’残部首领兀术的确切藏身之地;第二,促成我们与‘苍狼部’首领巴特尔的再次会面,地点可以由他们定,但必须在我们的势力范围边缘,并且保证安全。”
老陈吃了一惊:“王爷,这……代价是否太大?改进火铳和工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吴铭目光坚定,“我们要的是时间,是打破封锁,是稳住北方!只要争取到一段时间,让我们喘过气,消化战果,提升实力,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而且,给他们的,可以是我们即将淘汰的型号,核心技术不能给。关键是,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并且愿意为了这份‘诚意’,去帮我们解决北方的麻烦。”
他看向林风:“你这边,舰队要抓紧修复和训练。同时,派出巡逻舰队,向北扩大巡航范围,显示我们的存在,震慑那些可能被大明煽动的宵小。但要避免与北方部落直接冲突。”
“那……若是‘苍狼部’不愿再见我们呢?”老陈问道。
“那就告诉朝鲜人,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到,那么所谓的深度合作,也就无从谈起了。”吴铭语气转冷,“我相信,李成桂会对我们提供的‘帮助’感兴趣的,尤其是在他可能面临北方威胁或者内部不稳的时候。”
这是一招险棋,将朝鲜更深地绑上自己的战车,同时也利用朝鲜去制衡和梳理北方的乱局。
老陈领命,带着吴铭的亲笔信和新的指示,再次北上前往北海镇。
与此同时,新明港内,各项工作在吴铭的强力推动下高速运转。格物院灯火通明,工匠们日夜赶工。船坞里,受损战舰的修复和新船的建造同步进行。农田里,来自大明的流民和本地归附者在官员组织下开垦荒地。军营中,新兵在接受严格的火器和使用训练。
压力之下,整个新明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和活力。
半个月后,老陈从北海镇传回消息。朝鲜使者金成柱在得到新明的“厚礼”清单和承诺后,态度再次变得热络,表示会立刻请示国内,并承诺尽力促成与“苍狼部”的会面。关于“玄蛇部”残部的情报,朝鲜方面也提供了一些模糊的线索,指向黑水河上游的一片密林。
也就在这个时候,南方传来消息,大明朝廷对于水师战败一事反应激烈,朝中主战派声音高涨,但有御史弹劾福建都司指挥不力,损兵折将,要求追究赵德胜等人的责任。同时,朝廷正式下旨,重申海禁,并宣布新明为“叛国逆藩”,号召天下共击之。然而,除了沿海封锁加强外,并未立刻组织新的远征。似乎朝堂之上,对于如何处置新明,依然存在着争议和力量的博弈。
这给了新明宝贵的喘息时间。
吴铭站在重新修复的港口灯塔上,望着远方海天一色的景象。海战胜利的喜悦早已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清醒和更加坚定的意志。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南有大明虎视眈眈,北有部落纷争未平,东有朝鲜欲壑难填。但他知道,新明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在这惊涛骇浪中,握紧手中的舵,依靠自身的智慧和力量,还有这群愿意追随他的人们,才能闯出一条生路。下一场风暴或许会来自海上,或许会来自陆地,但他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