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镇外的雪原上,刺骨的寒风卷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也带来了胜利后的死寂与苍凉。镇国秦王吴铭拄着沾满暗红血渍的腰刀,站在那具覆盖着黄金面具和黑色羽毛的尸体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和灼热的痛感。虎口崩裂的伤口早已冻得麻木,但更深的疲惫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吴定国被亲兵搀扶着,脸色煞白,肩头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包扎的布条,但他看着父亲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震撼。
“清理战场,统计伤亡,救治伤员,优先我们的弟兄。”吴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把……把这个大祭司的尸体收敛好,连同他的骨杖和所有随身物品,单独封存,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指了指脚下那具给他带来巨大麻烦和伤亡的尸体。这东西透着邪门,必须谨慎处理。
“是,王爷!”周围的将领和亲兵凛然应命,看向吴铭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今日一战,王爷亲冒矢石,阵斩敌酋,无疑将他在军中的威望推到了顶点。
老陈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来,脸上混合着胜利的激动和目睹惨重伤亡的沉痛。“王爷,初步清点,我军阵亡超过四百,重伤两百余,几乎人人带伤……‘玄蛇部’遗尸超过八百,俘虏伤兵数十,余者溃散。”
一千五百守军,折损近半。吴铭闭了闭眼,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新明的人口太宝贵了。“阵亡将士,登记造册,厚加抚恤,若有家眷在新明,优厚供养。重伤者,不惜代价救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惨烈的战况中抽离,思考下一步,“溃兵方向?”
“大部分向北逃入山林,小股向西,应是灰熊部落的残兵。”老陈答道。
“派斥候远远跟着,不要靠近,摸清他们溃退的大致方向和可能的集结地。另外,加强四周警戒,防止小股溃兵狗急跳墙,袭扰周边归附我们的部落。”吴铭沉吟道,“这个‘玄蛇部’建制未完全崩溃,只是群龙无首暂时溃散,我们必须知道他们下一步动向。”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风雪似乎暂时停歇,但北方的寒意更重了。“抓紧时间加固城防,尤其是被破坏的东北角台。缴获的兵器甲胄,能用的立刻装备下去。还有,那些俘虏,分开审讯,重点问清楚他们部族内部的权力结构,除了大祭司,还有哪些重要头领,他们的老巢具体在什么位置。”
命令一道道下达,残破的北海镇再次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舔舐着伤口,警惕地注视着北方。
几天后,战场初步打扫完毕,城防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关于“玄蛇部”的审讯有了些零碎进展。这个部族内部等级森严,大祭司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其下还有数名分管战斗、狩猎、祭祀和工匠的头人。大祭司的名号是“玄骨”,据说已经统治部族数十年,其手段诡秘,能“沟通玄蛇之神”,赐予战士勇气和力量(吴铭猜测可能是某种群体催眠或药物刺激)。他们的主要聚居地,似乎在更北方的一处被称为“黑水谷”的大型山谷中,那里有地热,相对温暖,并且有他们主要的冶铁工坊。
“玄骨……”吴铭默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缴获的那根已经失去光泽、宝石黯淡的骨杖,以及那面被烧毁大半的玄蛇旗。“他死了,但‘玄蛇部’未必会就此消亡。我们必须做好他们卷土重来的准备,或者……内部产生新的、更激进的领导者。”
就在这时,来自新明港的加急信件终于穿过风雪,送到了吴铭手中。是林风和徐妙锦的联名信。信中首先关切地询问了北线战况和吴铭父子的安危,随后详细汇报了南方的情况。
信中提到,新明港派往马尼拉进行“贸易”试探的船只带回消息,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对北部据点被拔除、舰队受损一事极为恼怒,但似乎暂时没有立刻大规模报复的迹象,据说是与当地土着的冲突以及来自其他欧洲竞争者的压力牵制了其精力。然而,西班牙人加强了在马尼拉港的防御,并且有小道消息称,他们正在试图与盘踞在日本沿海的倭寇势力进行接触。
更令人担忧的是大明方面的动向。之前那几艘浙江水师的哨船虽然退去,但近段时间,福建、广东沿海的水师活动明显频繁起来,甚至有明军使者试图接触一些与新明有贸易往来的沿海土酋,打探新明的虚实。林风判断,大明朝廷内部对如何处理新明依旧存在分歧,但主张“剿抚并用”的声音似乎占了上风,不排除会施加更大的压力,甚至进行海上封锁或有限的军事挑衅。
信的末尾,徐妙锦的笔迹补充,格物院对之前送回的“玄蛇部”器物研究有了初步结论,那些骨片上的纹路确实与历史上靺鞨、女真一些消失的萨满教派有关联,但更加阴暗和具有攻击性,可能是一种融合了古老秘仪和极端生存哲学的异化信仰。那位前元老学者甚至猜测,这个“玄蛇部”可能是在元末明初的动荡中,某些北方秘教部落为躲避战乱和同化,向北迁徙并与更原始的部落融合后形成的。
南北两线的消息,让吴铭的心情更加沉重。北方的威胁暂时解除但隐患深重,南方则面临着来自西班牙和大明两个方向的潜在压力。新明就像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必须尽快返回新明港,主持大局。北线需要留下一个足够稳重且有能力的人。
“老陈,”吴铭将老陈唤到身边,“北海镇我就交给你了。定国的伤势需要静养,我会带他回新明港。你留在这里,首要任务是稳固防御,继续怀柔周边部落,将北海镇真正经营成我们在北方的坚固堡垒。其次,继续派人侦察‘玄蛇部’溃兵的动向,尤其是注意他们是否会产生新的首领,以及……是否有可能与更北方的其他势力,或者……南方的西班牙人有所勾结。”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既然“玄蛇部”能为了火器与西班牙人合作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老陈面色凝重地点头:“王爷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守住北门!”
将北海镇的防务和后续事宜详细交代给老陈后,吴铭带着伤势未愈的吴定国,以及一部分需要后送的重伤员,登上了返回新明港的船只。站在船舷边,回望逐渐远去的、依旧带着战争创伤的北海镇,以及那片广袤而危险的北方雪原,吴铭知道,这里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海路航行比陆路快捷许多,但冬日的海洋同样并不友好。当新明港的轮廓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吴铭感受到的并非全然是归家的放松,更多的是另一种责任和压力。
码头上,林风、徐妙锦以及港内主要官员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吴铭和吴定国安然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但看到随船抬下的众多伤员,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王爷,北线……”林风迎上前,语气急切。
“赢了,但代价巨大。”吴铭言简意赅,“详细情况稍后再说。南边情况如何?那些明军水师可有异动?”
林风脸色一沉:“他们倒是没有直接进攻,但活动范围越来越大,最近甚至开始拦截、登检一些前往日本方向、可能与我们有间接贸易往来的商船,虽未扣留,但盘查甚严,态度倨傲。这分明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也是在向沿海各方展示肌肉,孤立我们。”
吴铭冷哼一声:“看来,朝廷里有些人,是铁了心要给我们找不自在了。”他看向徐妙锦,“格物院那边,新火药和火炮的适配进展如何?”
徐妙锦答道:“新火药已能稳定生产,装备了岸防炮和‘扬威号’。火炮改造也在进行,但完全适应新火药的膛压和射程,还需要更多试射和数据调整。另外,根据缴获的西班牙火绳枪,我们尝试改进我们的燧发枪,遇到些瓶颈,主要是击发率和哑火率的问题。”
“加快进度。”吴铭一边向城内走,一边下令,“林风,舰队保持战备,加强对附近海域的巡逻,尤其是通往大明和日本的主要航道。如果明军水师再敢无故拦截商船,或者靠近我们的核心水域,可以示警驱离,必要时……允许有限度的对抗,但不能开第一炮,要把冲突控制在‘摩擦’级别,不能升级为战争。”
他需要展示强硬,但又不能给朝廷内部主战派留下悍然挑起战端的口实。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
“另外,”吴铭停下脚步,对众人道,“我们需要更多的朋友,至少是不能树敌太多。派人去琉球,还有日本的一些有实力的地方守护(大名)那里,尝试建立联系。我们可以提供他们需要的商品,比如精美的瓷器、丝绸,甚至……可以有限度地输出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技术,换取他们的善意,或者至少是中立。我们要打破可能出现的海上封锁和孤立。”
这是一个更具战略眼光的布局。新明不能只困守一隅,必须主动融入乃至影响周边的政治经济格局。
回到久违的王府,吴铭顾不上休息,立刻召集了核心层会议,详细分析了南北两线的形势,并做出了系列部署:北线以防御和侦察为主,南线则采取积极防御和外交突破的策略,内部则全力发展军工、积累实力。
夜深人静,书房内只剩下吴铭和徐妙锦。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疲惫却无睡意的脸。
“这次……很险。”徐妙锦轻声道,看着吴铭手臂和脸上新增的伤痕。
“嗯。”吴铭握住她的手,“但我们也证明了,新明有能力守住自己的家园。接下来,会是更复杂的博弈。大明、西班牙、倭寇,还有北方的‘玄蛇部’……我们必须在夹缝中,走出一条生路。”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新明港稀疏却顽强的灯火。这片基业凝聚了他和无数人的心血,绝不能轻易倒下。未来的路注定荆棘密布,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这艘名为“新明”的航船,在惊涛骇浪中,继续前行。而下一场风暴,或许来自海上,或许来自陆地,或许,就隐藏在那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