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血腥镇压,如同寒冬里最凛冽的北风,瞬间冻结了京城表面所有的反对声音。锦衣卫的诏狱人满为患,昔日高谈阔论的言官们在酷刑下哀嚎,牵扯出的江南贿赂网络触目惊心。朱元璋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了他支持改革、铲除积弊的决心。
然而,吴铭深知,朝堂的胜利仅仅是第一步。真正的硬骨头在地方,在那片被盘踞了数百年,关系网盘根错节,甚至敢于煽动民变来对抗朝廷的江南之地。朱元璋的屠刀可以震慑一时,但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地方势力的顽抗。新政的试点,必须用实打实的成效和铁腕的手段,在江南这片“敌占区”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圣旨很快下达:擢升秦王、太子太保吴铭为 “钦差大臣,总督江南诸府州祥瑞推广及新政试点事宜,兼领巡查御史,有临机专断之权” 。这道旨意,赋予了吴铭在江南近乎无限的权力,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前沿。
秦王府内,气氛凝重。吴铭正在做出发前的最后部署。
“蒋指挥,”吴铭看着面前的蒋瓛,“江南之行,凶险异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锦衣卫在江南的缇骑,我要你全力配合,不仅要查案,更要成为我的耳目。重点监控苏州、松江、常州、镇江这几处赋税重地,尤其是那几个在朝中势力被我们重创的家族,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王爷放心,下官已抽调精干力量,先期潜入,江南锦衣卫卫所亦已得到严令,全力配合王爷,若有阳奉阴违者,格杀勿论!”蒋瓛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皇帝的支持和吴铭的手段,让他这条皇帝的恶犬,更加无所顾忌。
吴铭又看向一旁身着简便戎装的徐妙锦,眼神柔和了些,但语气依旧严肃:“妙锦,此次南下,你和孩子们留在京城。”
“夫君!”徐妙锦急道,“我懂些医术,也能……”
“不行!”吴铭断然拒绝,握住她的手,“江南如今是龙潭虎穴,他们奈何不了我,难保不会对你们下手。你和孩子们留在京城,有岳父照看,有陛下和太子关注,才是最安全的。你留在京中,替我稳住后方,关注北疆特区和新政试点的进展,若有变故,及时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传信于我。”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家人是他的软肋,绝不能带去险地。
徐妙锦看着丈夫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能用力回握他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一切小心!我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吴铭点头,最后看向自己的三位家将首领和由老兵王伯训练出来的百人护卫队。这支护卫队装备了他利用现代知识改良的轻便皮甲、强弩以及一些特制的防身火器(如改进后的手铳),堪称这个时代的特种小队。
“诸位!”吴铭目光扫过这些忠诚的面孔,“此次南下,非为游山玩水,乃是为陛下、为太子、为天下百姓,推行新政,铲除奸佞!前路艰险,或有血光之灾!但功成之日,尔等皆是我大明之功臣!百姓之福音!可愿随我,赴此龙潭,立不世之功?!”
“愿随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百人齐吼,声震庭院,杀气盈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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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铭的钦差仪仗,并未过分奢华,但护卫森严,代表着皇权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离京之日,太子朱标亲自送至城外长亭,郑重嘱托:“吴卿,江南之事,关乎国运,拜托了!遇事可临机决断,一切以推行新政、稳定地方为要!”
“臣,定不辱使命!”吴铭躬身行礼,转身登车,再无留恋。
队伍迤逦南下,沿途官员迎接,态度各异。有真心拥护新政的年轻干吏,有畏惧钦差权势、小心应付的庸官,更有表面恭敬、眼底却藏着怨恨与算计的旧势力代言人。吴铭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并不急于发作,只是冷眼旁观,记录在案。
越是接近江南核心地带,气氛越是诡异。官道两旁,时而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百姓,眼神麻木;时而能听到一些关于“加税”、“夺田”的流言蜚语在私下传播。吴铭派出混入民间的护卫和锦衣卫暗探,不断将真实情况反馈回来。
“王爷,苏州府外,有乡民聚集,声称官府要清丈田亩,加征赋税,阻挠丈量胥吏入户。”
“松江府有童谣流传:‘秦王到,鸡犬跳,旧税未清新税到,逼得百姓上了吊’!”
“常州有士子聚集文会,抨击新政乃‘暴政’,呼吁‘为民请命’。”
对手的反击,果然是从底层舆论和煽动民意开始,试图将吴铭塑造成一个横征暴敛的酷吏,将新政污名化。
“果然还是这套!”吴铭在马车内冷笑,“不敢正面抗衡皇权,就只能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惜,时代变了!”
他并未立刻动用武力弹压,而是下令:“传令各地,钦差行辕暂不进城,驻扎于城外开阔之地。张贴安民告示,就用大白话写:陛下仁德,念及百姓困苦,特派本王前来,推广高产祥瑞(附上土豆、玉米简易画),此物若能普及,一亩可收数十石,足以饱腹!清丈田亩,只为厘清税基,使富者多纳,贫者少担,绝非加税!若有胥吏借此勒索乡民,一经查实,立斩不饶!另,本王于行辕外设‘鸣冤鼓’,百姓但有冤屈,无论田土、债务、殴斗,皆可击鼓鸣冤,本王亲自受理!”
这一手,直接绕开了可能被地方势力把控的官府渠道,将话语权和司法权部分收归钦差行辕!用最直白的语言,阐明新政利民的本质,反击污蔑!
安民告示一出,配合着土豆、玉米那夸张产量的传闻(已有部分在江北试种成功的消息零星传来),在底层百姓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和将信将疑的期待。而“鸣冤鼓”的设置,更是让许多饱受欺凌、申告无门的百姓看到了一丝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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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行辕设在苏州府城外十里的一处高地上,营寨森严。吴铭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并非召见地方官员,而是真的在行辕外立起了那面巨大的“鸣冤鼓”。
第一天,观望者多,无人敢击鼓。
第二天,有几个胆大的百姓,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鸣冤,状告当地里长摊派不公。吴铭亲自升帐,快速查问,证据确凿之下,当场下令将那鱼肉乡里的里长杖责五十,革职查办,退还多摊钱粮!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四方!
第三天,行辕外的鸣冤百姓排起了长队!状告士绅兼并土地、胥吏敲诈勒索、高利贷逼死人命……一桩桩,一件件,血泪斑斑,触目惊心!
吴铭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冷酷的手腕。他带来的精通刑名、钱谷的幕僚团队,加上锦衣卫的暗中调查,使得许多积年旧案迅速厘清。对于证据确凿的恶霸、贪吏,轻则杖责、革职,重则当场拿下,投入囚车,准备上报处决!
江南官场和士绅集团,彻底慌了!他们没想到吴铭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跟他们玩朝堂博弈,不跟他们辩经,直接下沉到最底层,用最粗暴的方式收买民心,瓦解他们的统治基础!那些被他们视为蝼蚁的泥腿子,如今竟然成了刺向他们心脏的利刃!
“不能让他再这么搞下去了!”苏州府,一处隐秘的园林内,几位衣着华贵、气质阴鸷的中年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是江南几大望族的代表。
“此獠凶狠,直接掀桌子!再让他借着‘鸣冤’查下去,我们各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要被他翻个底朝天!”
“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江南,不是他一个钦差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一场针对吴铭的疯狂反扑,在暗夜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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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深夜,吴铭正在灯下批阅诉状和各地送来的祥瑞种植报告,忽然,蒋瓛无声无息地潜入大帐,脸色凝重。
“王爷,我们截获密信,以及根据内线情报,他们可能要在三日后,您计划巡视松江府华亭县皇庄时动手。”
“哦?”吴铭放下笔,眼中寒光一闪,“具体计划?”
“他们煽动了一批不明真相的流民和地痞,准备在您抵达皇庄时,冒充被新政‘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拦路哭诉,制造混乱。同时,混在人群中的死士,会趁机发动袭击,目标直指王爷!事后,便可推给‘民变’,说是王爷推行暴政,激起民愤,意外身亡!”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歹毒!”吴铭冷笑,“人数?装备?核心死士来源?”
“煽动者预计数百人,多为乌合之众。核心死士约三十人,装备有强弓劲弩和利刃,藏匿于运菜车中,计划混入皇庄外围。据查,这些死士,与盘踞太湖的一股水匪有关,而那股水匪,背后有松江姚氏的影子!”蒋瓛禀报得极其详细。
“松江姚氏……好,很好!”吴铭记下了这个名字,“既然他们想玩大的,本王就奉陪到底!蒋指挥,按计划行事,我们来个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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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华亭县皇庄外。
钦差仪仗浩浩荡荡而来,吴铭端坐于骏马之上,蟒袍玉带,神色平静。道路两旁,果然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数量远超预期,怕是不下千人!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神情激动,在几个看似领头之人的鼓噪下,发出杂乱的哭喊和咒骂。
“狗官!还我田来!”
“加征赋税,不让我们活了!”
“打死这个酷吏!”
人群躁动,向前涌动,护卫们紧张地持械戒备,组成人墙,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吴铭抬手,止住了想要呵斥的护卫统领。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尤其是在那几个眼神凶狠、不断煽动情绪的“领头人”身上停留片刻。
他忽然一夹马腹,向前几步,脱离了大部队的紧密保护,独自面对汹涌的人群。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愣,连那些煽动者都暂时停止了鼓噪。
“乡亲们!”吴铭运足了中气,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我就是陛下派来的钦差,吴铭!”
他指着身后的皇庄:“我知道,有人告诉你们,本王来了,要清丈你们的田,要加你们的税,要夺你们的活路!”
“难道不是吗?!”一个煽动者在人群中大喊。
“放屁!”吴铭直接爆了粗口,声音更大,“本王今日在此,对着皇天厚土,对着你们每一位乡亲父老,把话说明白!”
他猛地从马鞍旁的一个布袋里,掏出一个硕大、沾着泥土的土豆,高高举起!
“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这是土豆!祥瑞!亩产可达二十石的祥瑞!本王来江南,第一要务,就是把这能让你们吃饱饭的宝贝,免费发给你们种!教你们怎么种!”
他又拿出一个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还有这个,玉米!同样高产耐旱!只要种下去,好好伺候,一亩地收的粮食,够你们一家吃一年还有富余!”
巨大的、实实在在的作物,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人群中出现了骚动和窃窃私语,许多百姓看着那从未见过的硕大果实,眼中露出了渴望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至于清丈田亩!”吴铭声音转厉,“更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自己想想,是家里只有三五亩薄田,却要跟那些田连阡陌的大老爷们,按一样的人头交税公平?还是按照田亩多少来交税公平?!清丈田亩,就是为了把那些被大户隐藏起来的田地查出来,让他们按照田亩数量,承担他们本该承担的赋税!减轻你们这些田少人家的负担!这叫‘摊丁入亩’!是陛下体恤你们小民疾苦的德政!”
他用最朴素的语言,将复杂的政策解释得清清楚楚!
“你们被人骗了!被人当枪使了!”吴铭声嘶力竭,指着那几个煽动者,“煽动你们来闹事的,就是那些害怕清丈出他们隐藏田地、害怕你们种了高产作物不再受他们盘剥的土豪劣绅!他们想让本王死,想让这能让你们吃饱饭的祥瑞推广不下去!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是想继续饿肚子,被他们欺压,还是想种上这高产的庄稼,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
真相被赤裸裸地揭开,利益的对比如此鲜明!大部分被煽动来的百姓愣住了,犹豫了,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人群中,几十道黑影猛地暴起!弩箭破空之声锐响!直射向马背上的吴铭!同时,那些煽动者也拔出短刃,嚎叫着向前冲来!
“保护王爷!”护卫统领目眦欲裂。
然而,吴铭似乎早有准备,在弩箭发出的瞬间,他已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同时他整个人向侧后方翻滚落马,动作迅捷无比!多数弩箭落空,少数射在战马和地面上。
“动手!”早已埋伏在四周、伪装成百姓的锦衣卫和吴铭的亲卫,如同神兵天降,瞬间从人群外围和几个关键点位杀出!弓弩齐发,刀光闪烁,精准地扑向那些暴起的死士和煽动者!
与此同时,蒋瓛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几个推着运菜车、正准备取出强弓劲弩的死士身后,刀光一闪,数颗人头冲天而起!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其迅速。在绝对的实力和充分的准备面前,这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三十余名核心死士和数十名煽动者,几乎被斩杀殆尽,仅有几个头目被故意留了活口。
现场一片狼藉,血腥气弥漫。那些被煽动的普通百姓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吴铭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蟒袍上的尘土,面色冰冷如铁。他走到一个被生擒的煽动者头目面前,踩住他的胸口,俯下身,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说,谁指使的?”
那头目还想嘴硬,蒋瓛的刀尖已经抵在了他的眼皮上。
“是……是姚老爷!松江姚府的姚秉德老爷!还有……苏州的张……”在极致的恐惧下,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背后的主谋供了出来。
吴铭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惊魂未定的百姓,以及闻讯赶来、面如土色的华亭县官吏,声音传遍四野:
“都听清楚了?这就是阻挠新政、刺杀钦差的下场!传本王令:松江姚氏姚秉德,苏州张氏……等一干人犯,阴谋作乱,刺杀钦差,罪同谋逆!着锦衣卫立刻捉拿归案,抄没家产!抵抗者,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看着那些跪地的百姓,语气稍缓:“至于尔等,受奸人蒙蔽,情有可原。今日之事,既往不咎!都散了吧!记住本王的话,好好种地,陛下和朝廷,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百姓们如蒙大赦,哭喊着叩头,然后连滚爬爬地散去。今日之事,吴铭的果决、狠辣,以及那高高举起的祥瑞,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血腥的镇压和毫不留情的清算,随着快马和流言,迅速传遍江南。吴铭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他不是来谈判的,他是来征服的!顺者未必昌,逆者必然亡!
江南的天,要变了。而吴铭的刀,才刚刚出鞘,必将饱饮鲜血,为新政的开路,祭奠亡魂!通往南京的驿道上,携带姚秉德等人供词和吴铭奏章的八百里加急,正向着京城飞驰,下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朝堂和江南同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