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岛的战事逐渐平息,硝烟散尽,留下的是断壁残垣和胜利后的肃穆。
明军士卒在将领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收殓双方阵亡者遗体,清点缴获的物资——包括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火器成品、半成品,以及大量来不及运走的金银、粮食和造船木料。
吴铭站在曾经悬挂“夜枭”旗的石堡最高处,俯瞰着这座被攻克的岛屿。
海风拂面,带来胜利的气息,也带来了更深沉的思虑。此战虽胜,却并非圆满。最重要的两个目标——“雾隐”和“星槎”如同人间蒸发,搜遍全岛也未找到其踪迹,想必是通过不为人知的密道,在总攻发起前就已乘船远遁。
“大人,残敌已基本肃清,俘虏共计三百余人,如何处置?”汤晟前来请示,身上征尘未洗,却目光炯炯。
吴铭沉吟片刻,道:“甄别清楚,首恶及负隅顽抗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其余胁从及工匠,暂且看押,待返航时一并押解回朝,交由陛下圣裁。岛上所有缴获,无论军械、财物、文书,一律造册封存,不得有误。”
“末将明白!”汤晟领命而去。
吴铭最关心的,是那幅从密室得来的神秘女子画像。
他命人将画像小心保管,同时加紧审讯俘虏,尤其是那些可能接触过核心机密的小头目和堡内仆役,询问是否见过画中女子,或知其身份。
然而,审讯结果令人失望。大多数俘虏对此一无所知,少数几个老仆只模糊记得,堡主(指“雾隐”)似乎对此画极为珍视,时常独自观看,却从未提及画中人是谁。至于“雾隐”的真容,更是无人得见,他永远隐藏在斗篷或面具之后,声音也经过刻意改变。
唯一的线索,来自一名负责打扫密室的哑婆。她通过比划和简单的图画,示意画中女子所佩戴的那种奇特鸟形玉佩,她似乎在很久以前,在另一位“大人”(可能指“星槎”或更早的负责人)身上也见过类似的挂饰。
玉佩是关键! 这似乎表明,这种鸟形玉佩,可能是“夜枭”组织核心成员的一种信物或身份象征。画中女子拥有它,其地位必然极高。
吴铭让随军的画师临摹了数份画像副本,尤其重点描绘了那枚玉佩的细节。他打算带回大明,借助朝廷的力量,看能否从服饰、玉佩纹样等方面,查出这女子的来历。毕竟,如此独特的衣饰和玉佩,绝非寻常之物。
在岛上停留了三日,确保局势完全稳定、缴获清点完毕後,吴铭下令班师回朝。庞大的舰队再次扬帆,满载着战利品和俘虏,也带着未竟全功的遗憾和新的谜团,踏上了归途。
归航的路途,比来时显得轻松了许多,但吴铭的心却并未真正放松。他站在船头,望着蔚蓝的海面,内心再次活跃起来:“项目总结报告不好写啊。KpI(关键绩效指标)部分完成(摧毁巢穴、击毙火鸦),但核心目标(擒获雾隐、星槎)未达成,还增加了新的未知风险(画像女子)。不过,收获也算丰厚,尤其是那些技术资料(火器图纸)和这条新的调查线索(玉佩)。回去得开个复盘会,调整下一阶段战略了。”
他反复思索着“雾隐”的身份。一个能够建立如此庞大地下组织、与朝廷勋贵勾结、甚至试图发展海外基业和军工体系的人物,究竟会是谁?前朝余孽?野心勃勃的海外巨贾?
还是……一个因某种巨大仇恨或野心而走上这条路的奇女子?那幅画像,在他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舰队一路北上,沿途并未再遇大的风波。偶尔遇到的海船,看到这支气势磅礴、明显经历过血战的官方舰队,都纷纷避让。消息似乎比舰队更早传回了大陆,当吴铭的船队抵达福建沿海时,当地官员早已得到讯息,在码头准备了盛大的迎接仪式。
吴铭没有过多停留,将俘虏和部分缴获移交地方看管后,便带着核心证据(包括画像、密信、账册)以及汤晟等主要将领,换乘快船,直奔京师。他需要尽快向朱元璋汇报此次远征的成果与未解之谜。
越是接近京师,吴铭的心情越是复杂。
他知道,等待他的不仅是封赏,还有更复杂的朝局博弈,以及对“夜枭”残余势力的继续追查。
船入长江,应天府的轮廓渐渐清晰。
少顷,武英殿内,香炉青烟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气氛。
朱元璋高踞御座之上,仔细翻阅着吴铭呈上的远征奏报、缴获的账册清单以及那幅神秘女子的画像临摹本。
他看得极慢,手指偶尔在某一项缴获数目或某个名字上停顿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
吴铭垂手肃立在下,心中亦有些忐忑。此番远征,虽捣毁敌巢、缴获颇丰,但毕竟走脱了元凶首恶,功过如何,全在圣心独断。
良久,朱元璋终于放下最后一本文书,抬起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吴铭。
“吴铭,”皇帝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此番跨海远征,跋涉千里,浴血奋战,一举荡平升龙岛贼巢,缴获军械财物无算,更击毙贼首‘火鸦’,扬我大明国威于海外,功莫大焉!”
吴铭心中一松,连忙躬身:“此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
朱元璋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谦辞:“功是功,过是过。咱赏罚分明。你之前查办周谨、陈桓等案,已是功劳不小,此次又建此奇功……咱擢升你为太子太保,加授光禄大夫,赐斗牛服,赏银千两,帛百匹!”
从太子少保到太子太保!这可是极高的荣誉虚衔,地位尊崇!光禄大夫亦是文散官最高阶之一!赏赐不可谓不厚!但貌似这俩都是虚职,呵呵,老朱这个心眼子哟。吴铭知道这是皇帝对自己能力的极大肯定,也是为后续可能更重要的任命铺路。他立刻跪地谢恩:“臣叩谢陛下天恩!必当竭尽驽钝,以报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语气稍缓,“有功则赏,这是咱的规矩。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雾隐’、‘星槎’二逆在逃,终是心腹之患。你可知,就在你远征期间,那平江伯陈桓,在诏狱中‘暴病身亡’了?”
吴铭心中一惊!陈桓死了?这显然是灭口!说明“夜枭”残党在朝中的势力依然存在,并能将触角伸入诏狱这等严密之地!
“臣……刚刚得知。”吴铭沉声道,“此事实在蹊跷,恳请陛下彻查!”
“查?自然要查!”朱元璋冷哼一声,“但恐怕查不出什么结果。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狡猾得很呐。”他指着那幅女子画像,“你带回来的这个东西,比那些金银火器,更让咱在意。”
朱元璋盯着画像,眉头紧锁:“这女子的服饰、玉佩,绝非中土式样,亦非寻常海外番邦所有。咱征战多年,见过不少海外贡使,却从未见过这般纹饰。还有这画工、这纸张,都透着古怪。”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能让‘雾隐’如此珍视,此女身份定然非同小可。或许,她才是真正的‘雾隐’,又或者,是‘夜枭’组织背后真正的主人!”
吴铭屏息凝神,知道皇帝的看法与自己不谋而合。
“此事,需从长计议。”朱元璋沉吟道,“明目张胆地查,容易打草惊蛇。吴铭,你回去后,暗中寻访精通海外风物、尤其是南洋一带古迹纹饰的博学之士,仔细研究这画像细节。此外,通过市舶司(虽然尚未正式重开,但已有机构存在)的旧人,暗中向海外番商打听,看有无见过类似服饰玉佩,或听过与此女相关的传闻。”
“臣,遵旨!”吴铭知道,这是一项更需耐心和技巧的任务。
“至于‘星槎’和可能潜逃的‘雾隐’,”朱元璋继续部署,“朕会命锦衣卫加强沿海巡查,并通过隐秘渠道,向琉球、吕宋等地的藩属及商人放出风声,悬赏缉拿!他们既然失了巢穴,如同丧家之犬,日子绝不会好过!”
君臣二人又商议了片刻后续事宜,主要是关于如何处置俘虏、利用缴获的火器技术加强明军装备,以及借此战之威,进一步推动整顿海防、有限度开海的准备工作。
离开武英殿时,吴铭手中多了厚厚的赏赐清单和一副沉甸甸的担子。皇帝的赏识和重托让他倍感压力,但也充满了动力。
回到久违的吴府,迎接他的是徐妙锦。
“回来就好。”徐妙锦看着他明显清瘦却目光愈发明亮的脸庞,柔声道。她已从宫中赏赐和吴铭简短的家书中知晓了大概,并不多问,只是细心安排饭菜热水。
夜间,吴铭在书房中,再次展开那幅女子画像的临摹本,在灯下仔细端详。朱元璋的重视,让他更加确信这画像的重要性。
“下一步,就是解密这张‘项目关键线索图’了。”吴铭揉了揉眉心,内心oS开始规划,“需要成立一个虚拟项目组:历史考古专家(博学之士)、海外情报员(市舶司旧人)、图像分析专家(画师)。还得协调锦衣卫的资源(海外悬赏)。嗯,这是个长期任务,急不得。”
皇帝的赏赐和擢升旨意很快明发天下,吴铭捣毁海外贼巢、扬威异域的事迹也随之传开,在朝野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吴府门前车马往来,道贺者络绎不绝。
吴铭虽不喜应酬,但也知这是官场常态,只得打起精神周旋其间,心中却时刻惦记着那幅画像和朱元璋交代的秘密任务。
待喧闹稍歇,他立刻开始了行动。首先拜访的,是翰林院一位以博闻强记、尤精海外舆地古迹着称的老翰林——章博士。吴铭以请教前朝海外贡品纹饰为名,并未直接出示画像,而是先拿出几件从升龙岛缴获的、带有奇特纹样的器物(如一些餐具、首饰)请其鉴赏。
章博士年逾古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
他戴上老花镜,仔细摩挲端详着那些纹样,时而蹙眉,时而恍然。
良久,他放下器物,缓缓道:“吴大人,这些纹饰,确非中土常见。你看这卷草纹的盘绕方式,这鸟兽形态的夸张变形,尤其是这种联珠缀花的边饰……老朽年轻时曾遍览宫内旧档,依稀记得,前元至正年间,有来自‘爪哇’或‘三佛齐’(均为南洋古国)的贡品,其上纹饰与此有几分神似,但又不尽相同,似乎……更为古老精美。”
“三佛齐”? 吴铭心中一动,这是个重要的方向!他不动声色,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南洋古国服饰、礼仪的问题,尤其提到了某种“鸟形玉佩”。
章博士沉吟道:“南洋之地,邦国林立,习俗各异。鸟形图腾,确有不少部落信奉。至于玉佩形制……老朽记得,前朝杂史中曾提及,古三佛齐王室信奉某种神鸟,其王室成员或有佩戴鸟形玉饰的传统,但年代久远,详情已不可考。”
虽然没有直接答案,但“三佛齐”、“古王室”、“鸟形玉饰”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让吴铭看到了曙光。他谢过章博士,回去后立刻查阅相关典籍,发现三佛齐(又称室利佛逝)确是宋元时期南海一大强国,佛教昌盛,贸易繁荣,但其后逐渐衰微,至明朝初年已分裂湮没,史料记载寥寥。
一个已经衰亡的古国王室后裔? 这个可能性让吴铭感到震惊。如果“雾隐”或画中女子与三佛齐王室有关,那其组织“夜枭”的动机,就可能不仅仅是贪腐或窃密,而是蕴含着复国或复仇的庞大计划!
另一条线,通过市舶司旧人的暗中探访,也反馈回一些零碎信息。有常往来旧港(原三佛齐重要港口)的老海商回忆,似乎听土着提起过,深山中有失落王族的传说,但其服饰样貌,早已无人知晓。
也有商人说,近些年南洋海域确实有几股神秘势力,行踪诡秘,不与其他海商往来,其船只样式奇特,似与吴铭描述的有些吻合。
线索依旧模糊,但却都隐隐指向了南洋,指向了那个已湮没在历史中的古国三佛齐。
这一日,吴铭再次被召入宫。这一次,不是在武英殿,而是在御花园的一处暖阁内,只有朱元璋和马皇后在座,气氛显得随意了些,但话题却更加核心。
吴铭将章博士的推断和自己查到的关于三佛齐的信息,详细禀报。朱元璋听完,久久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马皇后则拿起那幅画像的临摹本,仔细端详,眉头微蹙。
“若真与古国余孽有关,其志非小啊。”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前元无道,天下崩乱,四方故国遗族,有些心思活络,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夜枭’能在我大明境内经营如此之久,其能耐不容小觑。”
马皇后轻声道:“重八,咱看这画中女子,眉宇间虽有坚毅,却并无多少戾气,反倒……似有重重心事。若她真是那‘雾隐’,或许其事出有因,未必全然是穷凶极恶之徒。”
朱元璋看了马皇后一眼,未置可否,转而问吴铭:“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吴铭早已胸有成竹:“陛下,既然线索指向南洋,尤其是三佛齐故地,臣以为,当双管齐下。其一,明面上,可借重建朝贡体系、安抚南海诸藩之名,派遣使节前往旧港等地,实地考察,探听消息。其二,暗地里,可通过海商、渔民等渠道,继续搜集关于神秘势力及画中女子的情报。同时,严密监控沿海,防止‘星槎’、‘雾隐’等人潜回。”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使节之事,咱会安排。至于暗中的调查,依旧由你负责。需要什么,直接跟咱说。记住,此事关系重大,需耐心细致,不可操切。”
“臣明白。”
离开皇宫时,吴铭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案件的背景一下子被拉到了数百年前和一个遥远的古国,变得愈发宏大和复杂。那幅画像上的女子,在他眼中也不再仅仅是一个罪犯头目,而是可能背负着国仇家恨、充满谜团的历史人物。
回到书房,他再次展开画像,目光落在那枚鸟形玉佩上。南洋、古国、王室后裔、庞大的地下组织、窃取军机、发展武力……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而诡异的图画。
“项目范围又扩大了,从国内反腐升级到了国际历史谜团追踪。”吴铭苦笑一下,内心oS吐槽,“这项目经理当得,都快成考古学家兼国际刑警了。不过,这种挖掘深层背景、解开历史谜题的感觉,倒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