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跪在地上,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将他撕裂。一边是眼前这位手持王命旗牌、眼神锐利如刀的钦差,另一边是盘踞扬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手段狠辣无比的庞大利益集团。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他嘴唇哆嗦,几乎要开口说些什么的瞬间——
“咻!”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穿透窗纸,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跪地的周文斌后心!
事起突然,快得令人根本无法反应!
“小心!”一直保持警惕的李千户怒吼一声,猛地拔刀!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侍立在吴铭身侧,看似老迈的王伯,在这一刻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迅猛。他并非去格挡那根本来不及阻挡的箭矢,而是猛地一脚踹在周文斌的腰侧!
周文斌“啊呀”一声,被踹得向旁边翻滚而去。
也就在他身体移开的刹那!
“噗!”
那支力道强劲的弩箭,狠狠地钉入了刚才周文斌跪拜的位置!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若是晚上一瞬,周文斌必然被穿心而过!
“有刺客!”李千户睚眦欲裂,咆哮着护在吴铭身前,同时吹响了尖锐的警哨!
馆驿内外瞬间大乱!负责护卫的京营兵士怒吼着冲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外面街道上传来奔跑声、呵斥声、以及兵刃碰撞声!
周文斌瘫软在地,看着眼前那支深深嵌入地板的弩箭,裤裆瞬间湿透,腥臊之气弥漫开来,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双眼翻白,竟直接晕死过去。
吴铭脸色铁青,在王伯和李千户的严密护卫下,退入内室。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迅速,竟敢在钦差驻跸之所,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虽然目标似乎是灭口周文斌,但这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
“好!很好!”吴铭怒极反笑,眼中寒光迸射,“本官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先送上门来了!”
“伯爷,此地不宜久留!”王伯急声道,“对方一击不成,恐有后手!”
“李千户!立刻控制馆驿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排查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府衙派来的那些仆役小吏,全部集中看管!”吴铭迅速下令,“王伯,你带人查验那支弩箭!看看有什么线索!”
“得令!”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外面的混乱持续了约一刻钟才渐渐平息。李千户回来禀报,刺客极其狡猾,利用街巷复杂地形和雨势掩护,发射弩箭后便迅速逃离,未能抓获,只在对面屋顶发现了一架遗弃的军制蹶张弩。
“军弩?!”吴铭瞳孔一缩。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王伯那边也查验完毕,脸色凝重地回来:“伯爷,是制式弩箭,箭头经过特殊处理,磨损了编号。但弩机力道强劲,非一般江湖匪类所能有。而且……”他顿了顿,“刺客选择的角度和时机极其刁钻,若非周文斌恰好移动,必死无疑。像是……军中老手所为。”
军中老手?使用军弩?刺杀一个漕运判官?
这背后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扬州的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连军队都可能被牵扯了进来!
“周文斌呢?”吴铭问。
“吓晕了,已经弄醒,但神志不清,问不出什么。”李千户回道。
“看好他!他是关键人证,绝不能有失!”吴铭沉声道。对方越是急着灭口,越证明周文斌知道重要内情。
就在这时,馆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大队人马赶到。
“怎么回事?”吴铭皱眉。
一名兵士匆匆跑来:“禀大人!扬州知府戴大人、漕运总督潘大人,带着大批官员和兵丁来了!说是听闻有刺客惊扰钦差,特来请罪护驾!”
来的可真“及时”啊!刺客刚跑,他们就到了。
吴铭冷笑一声:“来得正好!本官倒要看看,他们如何交代!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扬州知府戴德儒、漕运总督潘季驯,带着一大群脸色惶恐的官员,脚步匆匆地进入馆驿院子。一进院,便看到那支钉在地上的弩箭和瘫软如泥的周文斌,众人脸色更是大变。
“下官\/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钦差大人恕罪!”戴德儒和潘季驯抢上前来,就要跪倒请罪。
吴铭却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戴府台,潘总督,不必多礼。本官受些惊吓倒无妨,只是这光天化日,扬州府治下,竟有狂徒手持军弩,行刺朝廷命官!此事,二位大人如何解释?”
戴德儒年约五旬,面团团一副富家翁模样,此刻却是汗如雨下,连连拱手:“下官失察!下官万死!已下令全城戒严,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匪徒擒获,千刀万剐!”
潘季驯则是武将出身,身材魁梧,面色黝黑,此刻也眉头紧锁,沉声道:“末将已调派兵马,封锁各处水道陆路,绝不让刺客走脱!至于军弩……末将定会严查所属各部军械库,给大人一个交代!”
话说得漂亮,但无非是拖延和撇清责任的套话。
吴铭目光扫过二人,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眼神闪烁的官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那本官就静候二位佳音了。但愿能早日擒获真凶,否则,本官只好据实奏明陛下,请陛下圣裁了。”
听到“陛下圣裁”四字,所有官员都是浑身一凛。
“另外,”吴铭话锋一转,指向地上的周文斌,“周判官受惊过度,需要好生休养。从即日起,他就留在本官这里,由本官的人照料。二位大人没意见吧?”
这是要扣下人证了!
戴德儒和潘季驯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为难,却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道:“全凭大人安排。”
“如此甚好。”吴铭点点头,“本官受此惊吓,也需要静养几日。查案之事,暂缓。诸位大人且先回去吧,有了刺客的消息,随时来报。”
他竟顺势以此为借口,暂停了明面上的查账,实则要以退为进,看看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戴、潘二人巴不得他暂时停下,连忙应承下来,又说了许多保证安全的废话,这才带着一众官员,如同逃难般离开了馆驿。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吴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
“王伯,李千户。”
“在!”
“从今日起,馆驿守备外松内紧。王伯,你想办法,从周文斌嘴里撬出点东西来,无论用什么方法。李千户,让你的人,盯死知府衙门、漕运总督衙门、还有城里几家最大的粮商和他们的仓库!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