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内的密议,定下了下一步的行动方略——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失踪的兴隆车行东家赵四!他是目前唯一可能还活着、并且掌握着直接指向最高层证据的关键人物。
吴铭甚至来不及好好处理肩头的伤势,只是重新包扎换药,便再次点齐人马。这一次,李侍郎给予了最大力度的支持,不仅增派了十余名精锐的京营好手随行,还特意拨调了两名擅长追踪和山地作战的锦衣卫小旗官,并开具了可随时调动大同地方兵马的公文。
队伍再次出发,直奔西北方向的大同府。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更是在与一股无处不在的可怕势力争夺最后的筹码。
抵达大同府时,当地官员早已接到行辕严令,不敢怠慢。但问及采凉山搜捕进展,却依旧令人沮丧。
“吴大人,并非下官不尽心。”大同知府苦着脸汇报,“那采凉山方圆百里,山高林密,洞穴溪流无数。当日发现赵四踪迹后,下官已派兵丁民壮搜山数日,确实发现几处搏斗痕迹和血迹,但入山后再无线索。这几日又接连下雨,什么痕迹都冲没了……下官怀疑,那赵四是否早已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吴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就算被狼啃了,也得找到骨头和衣服碎片!加派人手,扩大范围,重点搜索所有能藏人的洞穴、猎户遗弃的屋棚、甚至山涧悬崖!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大规模的搜山再次展开,数千兵丁民壮被撒入茫茫群山,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梳理。吴铭自己也亲自带队,进入最崎岖难行的区域。
一连三日,毫无所获。士气开始低落,连王伯都面露忧色。
第四日傍晚,就在吴铭几乎要绝望时,一名本地老猎户提供了一个不起眼的线索:他在西山坳一处极其偏僻的陡崖下采药时,似乎闻到过淡淡的血腥味,还看到崖壁藤蔓后有黑影一闪而过,当时以为是山魈鬼怪,没敢细看。
西山坳!陡崖!藤蔓!
吴铭心中一动,立刻让老猎户带路。
那处陡崖果然极其隐蔽,若非熟人引领,根本难以发现。崖壁布满青苔和藤蔓,下方是湍急的溪流。
“仔细搜!每一寸崖壁,每一丛藤蔓都不要放过!”吴铭下令。
众人用长刀拨开藤蔓,仔细勘查。突然,一名眼尖的锦衣卫小旗官低呼:“大人!看这里!”
只见在一处藤蔓特别茂密的地方,岩石上有一处不明显的擦蹭痕迹,颜色略新。拨开藤蔓,后面竟然隐约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
“血迹!”另一名士兵在石缝入口处的苔藓上,发现了已经发黑的点滴血迹!
“找到了!”吴铭精神大振,“火把!绳索!准备进去!”
王伯抢在前面,用刀劈开碍事的藤蔓,率先侧身钻入石缝。吴铭紧随其后。
石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小的天然石窟!洞内空气潮湿,弥漫着一股药味、血腥味和腐臭混合的怪味。
火光照射下,只见洞穴深处,一个人影蜷缩在干草堆上,浑身污秽,左腿用树枝简陋地固定着,伤口溃烂流脓,发出低低的呻吟。不是赵四又是谁?!
他竟然真的没死,还自己找到了这个绝佳的藏身之所,勉强处理了伤口,硬生生扛了下来!
听到动静,赵四惊恐地抬起头,看到火光和官服,吓得浑身哆嗦,试图往角落里缩,却因伤动弹不得,眼中满是绝望。
“赵四!”吴铭上前一步,声音尽量平稳,“你看清楚,我们是朝廷钦差,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救你的!”
赵四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只是不住地摇头:“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给你们……”
他显然惊吓过度,精神已近崩溃。
“给他水和小米粥!”吴铭吩咐道。
护卫递上水和温热的粥,赵四先是惊恐地躲闪,但终究抵不过生理本能,猛地抢过去,贪婪地吞咽起来。
吃下东西,喝了水,赵四的精神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依旧充满恐惧和戒备。
“赵四,”吴铭蹲下身,看着他,“兴隆车行已经被抄了,账册我们也拿到了。刘俊死了,王登也死了,都是被灭口。你现在是唯一能说话的人。你想活命吗?想你的家人活命吗?”
听到“灭口”和“家人”,赵四猛地一颤,眼中泪水混着污物流下:“他们……他们真的要杀我……灭我全家……”
“只有说出真相,指认幕后主使,你和你家人才有一线生机!”吴铭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们,是谁指使你运送那些违禁物资?是谁和北边勾结?钱财都流向了哪里?最重要的,往来账本和密信,除了车行地窖里那些,还有没有副本?藏在哪儿?!”
在生存的渴望和巨大的恐惧下,赵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内容比刘俊更加详细和骇人。
“……是……是王府的王登牵线……但真正下命令的……是……是京城来的‘大人物’……”
“运出去的不止是铁和药……还有……还有工匠……懂得造火器、修城池的工匠……”
“钱财……大部分都……都通过票号,汇往京城……收钱的……是……是……”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让吴铭和周围所有听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果然是位高权重、足以震动朝野的名字!
“……账本……有副本……”赵四喘着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商人的本能,“我……我留了一手……真账本……藏在……藏在……”
他报出了一个地址,竟然是大同城内一家香火鼎盛的道观,藏在三清神像底座的暗格里!
“立刻去取!”吴铭对王伯下令,心中激动万分!
王伯带人火速离去。
吴铭则继续安抚和询问赵四,获取更多细节。赵四为了活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几次重要的交易时间、地点、参与人员、运输路线,甚至一些 overheard 的对话片段。
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起一条直通帝国权力顶层的罪恶之路。
数个时辰后,王伯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更加厚实、记录更加详细的账册,以及十余封密信!
吴铭快速翻阅,账册记录之详尽,触目惊心!而其中几封密信的笔迹和落款,更是让他瞳孔骤缩!
铁证!这才是真正能钉死所有人的、无可辩驳的铁证!
“立刻护送赵四和证物,返回大同府!重兵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吴铭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下令,“八百里加急!将最新口供和证物清单,即刻呈报行辕和陛下!”
他知道,最后的拼图,已经到手。
这场席卷大明北疆乃至中枢的风暴,终于迎来了最终决战的时刻。
而此刻,远在南京的胡惟庸,以及北平燕王府内的朱棣,或许还未知晓,一条致命的锁链,已经悄然套上了他们的脖颈。
猎狐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