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的初夏总裹着黏腻的潮气,灵隐寺山门外的老樟树耷拉着叶子,蝉鸣声嘶力竭,却压不住寺内此起彼伏的木鱼声。济公斜倚在山门口的石狮子旁,破蒲扇摇得“呼啦啦”响,酒葫芦里的米酒晃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转眼就被潮气蒸干。
“师父!师父!不好了!”小和尚必清拎着僧袍下摆,跌跌撞撞从山上跑下来,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个铜铃——铃身是古铜色的,上面刻着模糊的莲花纹,铃舌断了半截,却还在“叮铃叮铃”乱响,“后山的千年古寺里,挖出个铜铃,自打挖出来,夜里就有女子哭,还总有人说看见个穿白衣服的影子在寺里飘!”
济公眯着眼,伸手夺过铜铃,指尖刚碰到铃身,突然“哎哟”一声,蒲扇差点掉在地上:“好家伙,这铃子里藏着的阴气,比老衲的酒葫芦还沉!必清,说说,谁这么不长眼,敢去动后山那座破寺?”
必清喘着气,蹲在地上揉着脚踝:“是山下的张大户,说要在后山建别院,雇了些工人挖地基,昨天挖到那座废弃的‘莲华寺’遗址,就挖出了这铜铃。工人都说这铃子邪门,挖出来当天就有人发烧说胡话,张大户没办法,才让我来请师父去看看。”
正说着,一阵阴风突然吹过,老樟树的叶子“哗哗”落了一地,铜铃竟自己响了起来,声音凄厉,像是女子的哭声。济公皱起眉头,把酒葫芦凑到嘴边猛灌了一口,酒气喷在铜铃上,铃声戛然而止:“走,去莲华寺瞧瞧,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两人顺着后山的小路往上走,越靠近莲华寺,周遭的温度就越低。遗址上还留着半截残碑,上面刻着“莲华寺 唐贞观年间建”,碑旁堆着些断壁残垣,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挖出铜铃的土坑还敞着,里面积着些雨水,映着天上的云,竟像是张哭丧的脸。
“师父你看!”必清突然指着残垣后的一棵老槐树,树干上缠着条白绫,风一吹,白绫飘起来,真像个白衣人影,“昨晚工人说的影子,就是这个!”
济公拎着铜铃走过去,抬头打量着老槐树,树皮上有个深深的刻痕,是个“莲”字。他突然把铜铃往树上一挂,铜铃“叮”地响了一声,树下的杂草竟“唰”地往后退了退,露出个小小的土包,土包里埋着块玉佩,玉色通透,上面雕着朵莲花,和铜铃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玉佩和铜铃,是一对。”济公捡起玉佩,放在手里掂了掂,“必清,去查查莲华寺的旧事,尤其是唐贞观年间,有没有个叫‘莲儿’的女子。”
必清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个温柔的女声:“大师,何必查呢?我就在这。”
两人回头,只见残碑旁站着个白衣女子,长发及腰,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也拿着个铜铃,和济公手里的一模一样。必清吓得躲到济公身后,济公却毫不在意,摇着蒲扇笑道:“姑娘,你这铃子断了舌,哭声却比唱曲儿还好听,说说,困在这千年,到底图个啥?”
白衣女子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泪珠落在地上,竟变成了一颗颗小水珠:“我叫莲儿,本是唐贞观年间莲华寺的尼姑,当年寺里有个香客,叫柳文轩,他每次来寺里,都会给我带一支莲花,说我像莲花一样干净。后来他要去京城赶考,临走前,把这对铜铃送给我,说‘等我高中,就来接你,铜铃为证’。”
济公挑眉:“结果他没回来?”
“他回来了,却娶了别人。”莲儿的声音发颤,“他高中状元后,被丞相看中,娶了丞相的女儿,再也没来过莲华寺。我等了他三年,直到寺里遭了火灾,我抱着铜铃躲在老槐树下,被烧死了。临死前,我对着铜铃发誓,要等他来见我,若他不来,我就困在这,永世不轮回。”
必清从怀里掏出本旧卷宗,是灵隐寺珍藏的《钱塘旧事》:“师父,上面写着,唐贞观二十三年,莲华寺失火,尼姑莲儿葬身火海,同年,状元柳文轩因‘欺君之罪’被斩,说他隐瞒了已有婚约的事……”
“隐瞒婚约?”莲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不是娶了丞相女儿吗?怎么会有婚约?”
济公叹了口气,把酒葫芦递给莲儿:“姑娘,喝口酒,听老衲给你说段往事。柳文轩当年去京城赶考,半路上救了个被山贼掳走的女子,那女子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两人在客栈拜了天地,柳文轩答应她,高中后就娶她。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丞相看中,若他拒绝,不仅自己没命,尚书一家也会遭殃。”
他顿了顿,指着老槐树下的土包:“那玉佩,是柳文轩的贴身之物,他被斩前,让心腹把玉佩送到莲华寺,埋在你当年葬身的地方,还留了封信,说‘莲儿,此生负你,来世必还’。可惜啊,那心腹在路上遭了劫,信没送到,玉佩也埋错了地方。”
莲儿愣住了,眼泪掉得更凶:“我以为他是负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他心里还有我……”
正说着,山下传来一阵喧哗,张大户带着几个工人跑了上来,见到白衣女子,吓得腿都软了:“济……济公大师,就是她!就是她夜里哭,还吓晕了我的工人!”
济公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好好的莲华寺遗址,你说挖就挖,惊扰了人家的清净,没让你也发烧说胡话,就算便宜你了!”
张大户连忙作揖:“大师恕罪!我这就停了工,把遗址恢复原样,还请大师救救我的工人!”
济公点点头,转身对莲儿说:“姑娘,柳文轩欠你的,不是今生,是三世。他第一世负你,第二世做了和尚,在莲华寺守了你一辈子,第三世就是现在的张大户,他挖地基,其实是潜意识里想找到你,还你当年的债。”
莲儿看着张大户,眼里的怨气慢慢散了:“难怪我见到他,总觉得眼熟……原来他就是柳文轩的转世。”
济公把铜铃和玉佩递给莲儿:“现在误会解开了,你也该放下执念,去轮回了。柳文轩的三世债,这一世也还了,以后你们两不相欠。”
莲儿接过铜铃和玉佩,对着济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点化,莲儿明白了。”说完,她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铜铃和玉佩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空气中。
老槐树上的白绫也飘了起来,化作点点星光,洒在遗址上。之前发烧说胡话的工人,没过多久就醒了,再也没说过胡话。张大户也信守承诺,停了工,还雇人把莲华寺的遗址修缮了一番,立了块碑,写着“莲儿姑娘之墓”。
回到灵隐寺,必清还是一脸疑惑:“师父,你怎么知道柳文轩的三世缘?还有那封信,你怎么知道内容?”
济公喝着酒,笑哈哈地说:“老衲昨晚做梦,柳文轩托梦告诉我的!再说了,这铜铃里藏着他的执念,老衲一喝酒,就能看见他的往事,这有什么难的?”
必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寺门口:“师父你看!广亮师叔和必安师叔回来了!”
只见广亮和必安拎着包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广亮一见到济公,就抱怨道:“济公!你可真悠闲!我们去临安城办事,差点被妖怪抓走,你倒好,在寺里喝酒偷懒!”
济公挑眉:“哦?临安城有妖怪?正好,老衲的酒葫芦空了,去临安城蹭点酒喝,顺便降妖,一举两得!”
说着,他拎起破蒲扇,扛起酒葫芦,就往山门外走。必清、广亮和必安连忙跟上,四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只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和“叮铃叮铃”的铜铃声——那是莲儿留下的铜铃,被济公挂在了灵隐寺的山门上,风吹过,铃声清脆,像是在诉说着那段跨越千年的三世缘。
山脚下的莲华寺遗址,老槐树上的“莲”字愈发清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碑上,温暖而明亮。或许,有些执念,不是放不下,只是没等到一个解开的理由;有些缘分,不是断了,只是需要三世的时光,才能换来一句“两不相欠,各自安好”。而济公,依旧带着他的破蒲扇和酒葫芦,行走在人间,替那些被执念困住的人,解开一个又一个心结,把温暖和善意,洒在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