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天天滑过。
京妙仪依旧把自己关在那座无形的壁垒之后,拒绝与外界交流。
她不去学校,不出房门,大多数时间,不是蜷缩在母亲书房的沙发里,就是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卧室。
顾初妤每天送来的画,依旧由陈叔或顾妈妈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房间的门口,或者书房显眼的位置。
那些色彩明媚的画,与京家老宅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颗投入深潭却激不起任何涟漪的小石子。
有时,京妙仪会无意中瞥见它们。
画上的太阳过分灿烂,花朵过分鲜艳,小鸟的翅膀似乎随时能挣脱纸面飞走……所有这些代表着生机与活力的东西,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内心那片巨大的、无法填补的荒芜。
她看着那些画,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然后漠然地移开视线。
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张张毫无意义的废纸。
偶尔,在她经过时,裙摆甚至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画纸,留下淡淡的褶皱,她也毫不在意。
陈叔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每天按时将食物送到大小姐房门口,轻声提醒,尽管得到的永远是沉默。
他也会细心地将顾初妤送来的画收集好,即使有些已经被无意中踩脏,他也舍不得扔掉,只是仔细地抚平,叠放起来。
他相信,总有一天,大小姐会愿意看的。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
京妙仪独自待在卧室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熟悉的摆设,最终停留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地放置着一盏星空投影灯。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玩具之一,后来,在顾初妤生病发烧、害怕得睡不着觉的夜晚,她把这盏灯带到了顾家,放在了顾初妤的床头。
她记得,当朦胧的、带着细碎星光的蓝色光斑投射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时,顾初妤那双含着泪水的小鹿眼立刻亮了起来,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紧紧抱着她的手臂,软软地说:“谢谢妙仪姐姐,星星好漂亮,我不怕了。”
从那以后,这盏灯似乎就沾染上了顾初妤的气息,带着一种柔软的、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连带着,京妙仪自己也更加珍视它。
每次看到它,就好像能看到那个依赖她、信任她、会用软糯声音喊她“姐姐”的小小身影。
可是现在……
京妙仪走到床头柜前,伸出手,轻轻触碰着灯体冰凉的塑料外壳。
指尖传来的触感,无法唤起任何温暖的记忆。
脑海里浮现的,是母亲苍白憔悴的面容,是医院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是葬礼上无尽的黑与白,是顾初妤那双充满担忧和委屈,却无法再触动她心弦的泪眼……
还有内心深处,那片因为失去而带来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和空洞。
为什么……为什么只剩下她一个人?
为什么妈妈不要她了?
为什么连妤宝……那个曾经能轻易牵动她情绪的小人儿,此刻也感觉那么遥远,那么模糊?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如同黑暗的潮水,猛地涌上心头。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寂静和悲伤逼疯了。
她需要发泄,需要打破什么,需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哪怕是以一种毁灭的方式。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盏星空投影灯。
就是它。
它曾经代表着美好,代表着安抚,代表着与妤宝之间温暖的连接。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讽刺!
她不需要安抚!
她不需要那些虚假的星星!
她只需要妈妈回来!
可是妈妈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
一直压抑着的、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京妙仪猛地伸出手,不是轻轻的触碰,而是狠狠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盏星空投影灯从床头柜上扫落!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骤然炸响。
塑料外壳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里面的灯珠、透镜、用来投射星空的胶片……所有精密的部件都散落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一些细小的玻璃碎片甚至溅到了她的脚边。
世界,在这一声巨响后,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京妙仪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
她看着地板上那一片狼藉的碎片,看着那个曾经承载着美好回忆的物件,如今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垃圾。
一种短暂的、毁灭的快感过后,是更深、更沉的恐慌和空虚,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她做了什么?
她摔了什么?
这是……这是妤宝喜欢的东西……
是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用温柔星光陪伴过妤宝,也陪伴过她的灯……
是她和妤宝之间,为数不多的、具象化的温暖联系之一……
她怎么就……把它摔了?
一股巨大的后悔攫住了她,比刚才的愤怒更加凶猛,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只是太难受了……
可是,难受就可以毁掉美好的东西吗?
毁掉了,妈妈就能回来吗?
毁掉了,她心里的痛苦就会减少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改变。
反而,她觉得自己把最后一点仅存的、能证明自己曾经被温暖过的证据,也给亲手打碎了。
她好像,把自己通往光明的最后一条细微的缝隙,也给彻底堵死了。
京妙仪怔怔地看着那堆碎片,眼神里的空洞被一种茫然的恐慌所取代。
她缓缓地、僵硬地蹲下身去。
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试图去触碰那些碎片,想要把它们捡起来,拼凑回去。
仿佛这样做,就能挽回什么。
指尖刚刚碰到一块尖锐的塑料碎片,一阵刺痛传来。
她下意识地缩回手,看到食指的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疼痛很轻微。
但看着那抹刺眼的红色,再看看地上无法挽回的碎片,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比手指上的伤口,要疼上千百倍。
她维持着蹲着的姿势,看着自己的指尖,看着地上的碎片,一动不动。
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即将破碎的沙雕。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以及满地狼藉的、无法拼凑的过去。
那曾经照亮过顾初妤梦境,也仿佛照亮过她晦暗心空的星光,熄灭了。
碎得,拼都拼不回来。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妤宝知道这盏灯碎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她亲手,把她可能推得更远了。
地上的碎片,冷冷地反射着窗外晦暗的光。
映照着蹲在它们面前,那个小小身影的、无比孤寂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