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新来的化妆师总在夜班听到歌声。
声音从3号停尸柜传来,旋律古老哀婉。
老员工们讳莫如深,纷纷申请调班。
她偷偷调取档案,发现3号柜二十年前存放过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尸。
尸体被发现时,面容安详如同沉睡。
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今夜,歌声再次响起。
她颤抖着手打开3号柜——
那具女尸正睁着眼对她笑。
“你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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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殡仪馆,深夜十一点。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过量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无机质冰冷的、万物终结的气息。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均匀地洒在走廊光洁的瓷砖上,反射出冰冷坚硬的质感,却照不透角落里的阴影。
苏青坐在化妆室外的休息区,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指尖冰凉。这是她入职的第三周,夜班。她学的是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算是科班出身,理论知识扎实,实习期也接触过不少,自认心理素质过硬。但独自值夜班,尤其是这种地方,终究是另一回事。
周围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到空调系统低沉的呼吸,听到远处某个管道偶尔滴水的回音。这种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能侵蚀人的神经。
她正对着的,是那条通往冷藏间的长廊。长廊尽头,是两扇厚重的、不锈钢的大门,上面红色的“冷藏间”字样在灯光下有些刺眼。大门旁边,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如同巨大金属抽屉般的停尸柜,每个柜门上都有一个冰冷的数字编号。
一切都很正常。至少表面上是。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不是滴水声,不是空调声。
是……歌声?
非常非常轻,缥缈得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随风飘来,又像是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旋律古老,哀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韵味,像是某种地方戏曲的调子,又不太像,音律古怪,节奏缓慢,断断续续。
苏青猛地坐直身体,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声音似乎……是从冷藏间那个方向传来的。
更具体一点,像是从那一排停尸柜中的某一个里面传出来的。
她放下咖啡杯,手心有些冒汗。是幻听吗?连续熬夜,精神紧张,出现幻听也很正常。她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下,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幻听。
歌声还在继续,若有若无,如泣如诉,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那调子钻进耳朵,莫名地让人心里发酸,发冷。
她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口,朝着冷藏间大门的方向望去。歌声似乎清晰了一点点,源头也更加明确——是靠近中间位置的,那个标着数字“3”的停尸柜。
3号柜。
苏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白天交接时,3号柜里应该没有存放遗体。老张——那个负责遗体接收登记的老员工——还特意检查过,确认里面是空的。
那这歌声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强压下心头的寒意,退回了休息区。那一晚,那诡异的歌声时断时续,直到天快亮时才彻底消失。苏青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了交接班时间。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犹豫再三,还是向一起值班的老张提起了这事。
“张师傅,昨晚……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歌声?”
老张正在填写登记表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浑浊,此刻却锐利地看了苏青一眼,随即又迅速垂下,语气含糊:“没有。这地方晚上安静得很,除了机器声,啥也没有。你刚来,可能不习惯,听岔了。”
他的否认太快,太干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苏青不死心,又试探着问:“那……3号柜呢?里面是不是……”
“3号柜是空的!”老张猛地打断她,声音有些发尖,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打断,“小姑娘,干我们这行,忌讳多听多看多想!做好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就当没听见!”
他说完,不再理会苏青,拿起登记本,脚步有些匆忙地走开了,背影甚至带着点……仓皇?
苏青站在原地,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接下来的几个夜班,那歌声几乎每晚都会出现,总是在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总是从3号停尸柜的方向传来。旋律依旧是那样古老哀婉,听得久了,甚至能模糊地分辨出几个不成词的音节,带着浓重的、不知何处的乡音,反复吟唱。
她开始留意其他老员工的反应。她发现,但凡轮到需要值夜班的老员工,要么找各种理由请假,要么就想方设法跟人调成白班。实在躲不过的,晚上也绝不在休息区多待,要么缩在值班室里反锁门,要么就在前厅巡逻,离冷藏间远远的。
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另一个资深化妆师刘姐,刚起了个头,刘姐就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别提!小青,那地方邪性!听姐一句劝,晚上离那儿远点,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好奇!以前……唉,反正你记住就行了!”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仿佛3号停尸柜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这种集体的沉默和恐惧,比那歌声本身更让苏青感到不安。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事。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强烈好奇心的情绪,在她心里滋生。她决定,要弄清楚。
利用白天工作间隙,她借口熟悉档案管理,溜进了资料室。殡仪馆的纸质档案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蒙着厚厚的灰尘。她翻找了很久,手指被纸张划破也浑然不觉。
终于,在一个标注着“二十年期待处理无名尸”的陈旧档案盒里,她找到了一份泛黄卷边的记录。
时间,正好是二十年前。
尸体编号:003。
发现地点:城西废弃戏院后台。
性别:女。
年龄:约二十至二十五岁。
特征:面容完好,无任何外伤及病变迹象,神态安详,如同沉睡。但……
后面的字迹有些模糊,苏青凑近了,仔细辨认。
“……但其嘴角,带有极其诡异的、不符合常理的微笑。经法医多次鉴定,排除死后痉挛及人为摆弄可能。身份长期无法确认,按规定存放于3号停尸柜,等待处理。”
记录到这里就中断了。后面没有关于这具女尸最终去向的记载。仿佛她就那样,在3号停尸柜里,凭空消失了。
苏青看着那几行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面容安详如同沉睡……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
二十年前……3号柜……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被所有人刻意遗忘和回避的角落。
她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一具年轻的女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抽屉里,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唯独嘴角,挂着一抹冰冷、僵硬、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而每晚的歌声,是否就来自她?
这个念头让苏青不寒而栗。
知道了真相,并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带来了更深的恐惧。那晚之后,她值夜班时更加心神不宁。那哀婉的歌声,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刮擦。
老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在一次只有两人在场时,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了许多:“小青,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那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了。以前也有像你一样不信邪的,非要探个究竟,结果……”
他没说结果如何,但那未尽之语里的不祥意味,让苏青遍体生寒。
恐惧在积累。
终于在又一个夜班,当那熟悉的、幽怨的歌声再次从3号柜方向缥缈传来时,苏青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休止的折磨逼疯了。
她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够了同事们的讳莫如深!受够了这每晚准时响起的、如同诅咒般的歌声!
她要亲眼看看!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是有人在恶作剧,还是真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她心里成型。
她猛地从休息区的椅子上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走到工具墙边,取下了那把专门用于紧急开启故障停尸柜的、沉重的备用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紧紧握住了它。
一步一步,走向那条通往冷藏间的长廊。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被放大了无数倍。每靠近一步,那歌声似乎就清晰一分。那古老的、哀婉的调子,此刻听来,不再仅仅是凄凉,更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诡异力量,牵引着她,走向那个禁忌的源头。
她停在冷藏间那两扇厚重的不锈钢大门前。歌声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就在门后,就在那个标着“3”的金属抽屉里吟唱。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烈福尔马林气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大门。
更冷的寒气涌出。
里面空间很大,一排排停尸柜如同巨大的金属墓碑,沉默地矗立在惨白的灯光下。而那歌声,失去了大门的阻隔,瞬间变得清晰而立体,正是从正前方,那个3号停尸柜里传出来的!
苏青走到3号柜前。金属柜门冰冷刺骨。歌声近在咫尺,仿佛贴着她的耳朵在唱。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声音震动带来的、极其细微的金属共鸣感。
她拿着钥匙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都在打颤。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开,还是不开?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那歌声,那记录,同事们恐惧的眼神……像一根根绳索,缠绕着她,推着她向前。
她咬紧牙关,将钥匙插进了3号停尸柜的锁孔。
冰冷的触感。
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冷藏间里,如同惊雷。
锁开了。
歌声,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她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心脏快要爆裂的跳动声。
她伸出手,手指颤抖地搭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那寒意几乎要冻伤她的皮肤。
用力。
拉动。
沉重的金属抽屉,带着滑轮摩擦轨道的沉闷声响,被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拉了出来。
白色的冷气从缝隙中溢出,模糊了视线。
她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向抽屉内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标准的白色裹尸布,覆盖着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然后……
在头部的位置,裹尸布勾勒出的面部,那双本该闭合的眼睛……是睁开的!
不仅如此,那双眼睛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瞳孔漆黑,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了然。
而那双眼睛下方,被裹尸布勾勒出的嘴唇轮廓……正向上弯曲着。
形成一个清晰的、僵硬的、与二十年前档案记录描述一模一样的——
诡异微笑!
苏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似乎被冻结了!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与那双空洞的眼睛对视,与那抹冰冷的微笑对峙。
然后……
一个声音,响起了。
不是从外面。
是直接从那具女尸的方向传来。声线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仿佛沉睡太久、声带僵硬摩擦的质感,却又异常清晰地,钻进苏青的耳膜,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你来了……”
声音顿了顿,那抹诡异的微笑似乎更明显了些。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