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第一次看见墙上的字时,以为是错觉。
梅雨季节的老楼总泛着股霉味,墙皮像泡软的饼干,用手指一抠就簌簌往下掉灰。他租的这间在六楼,是整栋楼里最顶层,也是最便宜的——中介说上一任租客住了三个月就突然搬走,押金都没要,“大概是嫌夏天太热”。
此刻陈默正蹲在客厅擦地,消毒水混着霉味钻进鼻腔。视线扫过墙角时,他猛地顿住——靠近阳台的那面白墙上,洇开片不规则的水渍,水渍里隐约有两个字,像用毛笔蘸着清水写的,笔画歪歪扭扭,仔细看能认出是“救我”。
他直起身揉了揉眼睛,水渍还在那里。正午的阳光从阳台照进来,穿过悬浮的灰尘,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陈默走过去摸了摸墙面,冰凉的,指尖沾了层湿滑的灰,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大概是楼上漏水。”他这样告诉自己,转身去阳台看排水管。pVc管道上凝结着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滴,在地面积了个小小的水洼,水里漂着片枯黄的叶子。七楼是空置的,中介说业主移民了,房子一直锁着,钥匙在物业那里。
下午三点,雨又下了起来。陈默坐在书桌前改设计图,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对面的墙。他眼角的余光里,那片水渍似乎变大了,“救我”两个字变得更清晰,笔画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像掺了血。
他猛地抬头,墙上只有普通的水渍,灰扑扑的,什么字都没有。
“可能太累了。”陈默捏了捏眉心,桌上的马克杯突然晃了一下,里面的咖啡洒出来,在图纸上晕开片褐色的渍,形状像只张开的手。
六点多雨停了,楼道里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陈默下楼扔垃圾,在三楼拐角遇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拎着个菜篮子,篮子里装着捆湿漉漉的艾草。“新来的?”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他,“住六楼?”
“嗯,刚搬来没几天。”陈默点头。
老太太突然压低声音,蓝布衫的袖子扫过他的手背,冰凉的:“那墙……没给你说什么吧?”
陈默心里一紧:“什么?”
“上一个住六楼的也是个年轻小伙子,”老太太往楼上瞥了一眼,艾草的味道突然变浓,带着股腥气,“有天半夜敲我门,说墙上有人跟他说话,眼睛瞪得像铜铃,第二天就不见了。”
收废品的铃铛声从楼下传来,老太太拎着篮子转身就走,脚步快得不像个老人,蓝布衫的后襟沾着片暗红的渍,像没洗干净的血。
回到六楼,陈默掏出钥匙,发现门锁上多了道划痕,像用指甲抠的。推开门,客厅的灯自己亮着,阳台的窗户大开着,晚风卷着湿气灌进来,墙上的水渍又出现了,这次不止“救我”两个字,下面还多了行更小的字:“七楼”。
他走到墙边,指尖刚触到墙面,水渍突然像活过来一样,顺着墙缝往上爬,在天花板上聚成个模糊的人影,四肢扭曲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着。陈默吓得后退一步,撞翻了门口的鞋架,皮鞋滚落一地,其中一只的鞋尖上沾着根长发,黑得发绿。
手机突然响了,是中介。“小陈啊,跟你说个事,”中介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七楼业主联系我了,说下周要回来收拾东西,可能要麻烦你配合一下,毕竟你们共用一根排水管。”
“七楼不是空着吗?”陈默的声音发颤。
“是啊,空了快一年了,”中介顿了顿,“哦对了,上一任租客退房时说,半夜总听见楼上有拖东西的声音,你要是听见什么动静,别在意,老房子不都这样嘛。”
挂了电话,陈默发现墙上的水渍消失了,只留下片泛黄的印子,像块没洗干净的膏药。他走到阳台,抬头看七楼的窗户,玻璃蒙着层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隐约能看见窗帘后面有个黑影,一动不动地对着他。
那天晚上,陈默没敢关灯。他把沙发搬到客厅中央,背对着墙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凌晨一点,他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地上。接着是拖拽声,从七楼的地板传下来,隔着天花板,闷闷的,像拖着个装了东西的麻袋。
他猛地坐起来,看向那面墙。墙上的水渍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字,是个图案——像个简笔画的房子,屋顶画着个叉,下面画着条波浪线,像是水。
拖拽声持续了十几分钟,中间夹杂着细碎的碰撞声,像是撞到了家具。陈默攥着手机,指尖全是汗,想报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声音停了,他听见七楼传来水流声,哗啦啦的,像是有人在放水。
水流声持续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自己要睡着时,墙上传来“滴答”声。他转头一看,墙皮开始渗水,水珠顺着“救我”两个字的笔画往下淌,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的倒影不是他的脸,是个女人的侧脸,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没有光。
第二天一早,陈默去物业打听七楼的事。管钥匙的大爷戴着老花镜,翻了半天登记册:“七楼啊……住过个姓刘的女人,去年夏天走的,说是回老家了。”
“她是做什么的?”陈默追问。
“好像是在医院当护工,”大爷往窗外吐了口痰,“人挺安静的,就是有时候半夜洗衣服,水声哗啦啦的,楼下投诉过好几次。”
陈默想起墙上的波浪线,心里发寒:“她搬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大爷皱起眉,“哦,搬走前一天,她订了个大衣柜,说是要运回老家,那么大个柜子,还是两个人抬上去的,第二天就没见出来过。”
从物业出来,陈默在小区门口的早餐摊买豆浆,摊主是个胖大姐,一边炸油条一边跟人聊天。“……就是七楼那个刘姐,可惜了,”胖大姐的声音飘进陈默耳朵,“那天我还看见她跟个男的吵架,那男的凶得很,把她推倒在单元门口,胳膊都擦破皮了。”
“哪个男的?”陈默忍不住问。
“好像是她前夫,”胖大姐用油乎乎的手擦了擦围裙,“听说赌钱输了好多,总来要钱。刘姐搬走后,那男的还来问过好几次呢。”
回到六楼,陈默盯着那面墙看了很久。他突然想起什么,搬来梯子,爬上阳台看排水管。管道在七楼阳台下方有个接口,用胶带缠着,胶带边缘泛着黑,像是被水泡过很久。他伸手摸了摸,胶带是松的,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
接口处堵着团东西,像是布。陈默用筷子把布挑出来,是块粉色的棉布料,上面沾着污泥和几根头发,黑得发绿,跟他鞋尖上的那根一模一样。布料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绣字:“刘”。
就在这时,墙上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是墙皮裂开了。陈默跳下来跑回客厅,看见“救我”两个字的笔画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墙缝往下流,在地板上汇成小溪,腥气越来越浓,像铁锈,又像血。
天花板的拖拽声又响了起来,比昨晚更清晰,像是就在耳边。陈默抬头,看见天花板的角落渗出液体,顺着墙往下淌,在墙上画出条歪歪扭扭的线,指向门口。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抓起锤子冲向门口,对着墙壁猛砸。老房子的墙是空心砖,一砸就破,砖缝里掉出些灰和碎木屑,还有几根头发,缠在砖头上,黑得发绿。
砸到第三下时,锤子碰到了硬物。陈默扒开碎砖,看见块木板,上面钉着钉子,像是被人后钉上去的。他用力撬开木板,后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涌出来,像腐烂的肉混着水。
洞里塞着个东西,用塑料袋裹着,鼓鼓囊囊的。陈默屏住呼吸,用锤子勾出塑料袋的一角,看见里面露出只手,指甲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指尖泛着青黑。
墙上的“救我”两个字突然变得鲜红,像在滴血。拖拽声和水流声同时响起,七楼的方向传来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像从水管里钻出来的。
陈默瘫坐在地上,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着,是他刚才没打完的报警电话。
警察来的时候,七楼的门是锁着的。他们联系了锁匠,打开门后,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客厅中央放着个大衣柜,柜门虚掩着,里面没有衣服,只有个被切开的排水管,管口堵着团粉色的布,跟陈默从六楼管道里挑出来的那块一模一样。
衣柜底下的地板是湿的,撬开地板,下面的水泥地上有片深色的印记,像被水泡过很久。法医检测后说,那是血渍,被水浸泡冲刷过,但依然能检测出dNA。
后来警察在七楼的水箱里找到了更多碎块,还有枚戒指,上面刻着个“刘”字。
陈默当天就搬走了,押金没要,所有东西都扔在了六楼。搬家公司的师傅说,那天他们去收拾东西时,看见六楼的墙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只有阳台的排水管还在滴水,滴在地上,像在写着什么字。
小区门口的早餐摊换了新摊主,没人再提起那个姓刘的护工。只有三楼的老太太,还会在阴雨天拎着艾草站在楼道里,看见年轻租客就问:“那墙……没跟你说什么吧?”
而六楼的新租客,在入住的第三天,发现客厅的墙上洇开片水渍,像两个模糊的字。他拍照发给朋友,朋友回了条消息:“这什么啊?看着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