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挤过安全屋褪色的窗帘,在沈清棠眼下洇出青灰的阴影。她捏着研杵的手微微发颤,石钵里的蓝铃花标本已碾成细粉,凑到显微镜下看,每粒花粉表面都裹着层极薄的金属膜,像给米粒镀了层水银,泛着诡异的银芒。
“老鬼,调纳米导体的成分报告。”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玻璃,指尖死死抵着操作台才稳住颤抖的力道。
盲眼解码师的轮椅在木地板上滑出细碎声响,他推了推无框眼镜,凹陷的眼窝里映着全息屏的蓝光,喉间义体发出机械音:“匹配度97.3%。”枯瘦的手指点向显微镜,“楚家的‘蜂巢’用生物识别锁死了静兰血脉,可这蓝铃花……是静兰家传的血脉锚点,只有你们沈家的人能让它真正开花。”
沈清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三年前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雕花木盒突然在记忆里发烫,老人当时攥着她的手说“蓝铃花认骨血”,她那时只当是园艺师的浪漫说辞,此刻却成了能剖开黑暗的刀。
“如果花粉能干扰生物识别……”她抓起桌上的培养皿,花粉在玻璃壁上撞出细碎的响,“是不是能反向注入信号?让‘蜂巢’系统以为真小满在别处,把复制体和那些克隆体都引走?”
老鬼喉间的义体发出嗡鸣,那是他高速运算时特有的声响:“理论上,生物电信号和纳米导体的共振频率,有0.03秒的重叠窗口——”
“够了。”沈清棠打断他,将花粉尽数倒进微型喷雾器,金属部件碰撞的脆响里,她忽然想起昨夜花店窗台上尽数转向东方的蓝铃花,花瓣舒展的弧度像是在指引,“它们在指路。”
上午十点四十四分,盲眼阁密室的檀木香里混进了刺鼻的焊锡味。小刀蹲在工作台前,改装无人机的电烙铁在喷雾器接口处拉出银亮的锡丝,火星溅在他手背,他只是随意抹了把:“再加个气压阀,能多撑五分钟。”脖颈间的银链晃过冷光,那截曾挂着程序员工牌的链子,如今拴着枚微型电击枪,枪身还留着他自己打磨的纹路。
阿兰倚在雕花门柱上,涂着暗红甲油的手指敲了敲腕表,表盘里弹出清道队的布防图:“生物雷达覆盖半径五百米,静兰因子浓度超过0.1%就会触发警报。”她的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那是常年做记忆交易留下的后遗症,“你们确定要拿活人当饵?”
“不是饵。”苏晚的高跟鞋碾过满地散落的图纸,她拎着标红的地图甩在桌上,发尾的碎钻发夹在灯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是火种。”指尖重重戳在城南废弃剧院的位置,“今晚是影市月度交易夜市,三百多个摊主,全是‘消失者’的家属——他们等楚家的报应,等了整整三年。”
沈清棠抬起头,喷雾器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发烫。她想起昨夜小满抱着毛绒兔说“梦里有好多妹妹”,想起养护园培养舱里那个瞳孔浑浊的复制体,喉间突然泛起铁锈般的腥甜:“让他们锁定信号,但不是在养护园。”
下午五点十九分,剧院地下通道的霉味里,忽然飘进一缕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紫藤香。林默贴着通风口布设喷雾器,后颈的汗毛随着【吞噬吸收】的能力泛起麻痒——每一粒蓝铃花粉的轨迹都在他意识里铺成光网,从灯柱暗格到货架缝隙,从铜铃挂件到座椅靠背,像给整座剧院织了张半透明的能量网。
“频率校准中。”老鬼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义体运算的电流杂音,“当花粉与空气静电结合,会模拟出静兰血脉的生物波……如果运气好——”
“没有运气。”林默的手指按在最后一个喷雾器上,掌心能摸到金属壳下微微的震动,像脉搏在跳动,“是我们种的种子,该开花了。”他想起清晨沈清棠递来花粉时,眼尾未褪的青黑,想起她那句“小心”,喉结动了动,“她们在等我们。”
陈叔的身影在通道尽头晃动,这位退役刑警正帮摊主调整货架,古铜色的手背上有道狰狞的旧疤——那是当年追查楚家毒贩时,被克隆体划下的。他抬头朝林默递了个眼神,目光扫过喷雾器时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低头摆弄货架的卡扣。林默知道,那是“准备完毕”的暗号。
晚上八点三十分,夜市的喧哗像潮水般撞开剧院锈蚀的铁门。卖旧芯片的、兜售债务凭证的、举着失踪者照片的人群涌进来,霉味被汗味、烤肠味、铜锈味层层淹没。林默混在人流里,抬头看见顶棚的旧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清脆的响声像根细针,扎破了夜的沉闷。
“启动。”他对着袖口的微型麦低语。
几乎是同时,藏在灯柱里、货架下、铜铃缝隙里的喷雾器,都发出极轻的“噗”声。淡青色的雾霭缓缓弥漫开来,跟着人流飘向剧院中央,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撒了把碎星星——那是属于沈清棠的,属于静兰血脉的星星。
楚氏大厦监控室里,楚秘书的金丝眼镜突然蒙上一层白雾。他猛地扯松领带,盯着狂响的警报屏,瞳孔骤缩:“S-7级生物信号!强度0.3%!位置……城南废弃剧院?”他抓起对讲机吼道,“清道队立刻封锁现场!沈清棠明明在花店,怎么会——”
而此刻的养护园主控室,所有培养舱的红灯都开始疯狂闪烁。机械音乱成一团,像被按了快放键的磁带:“主钥信号紊乱……备用复制体激活延迟……激活延迟……”培养舱里,那个和小满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孩突然蜷缩成一团,额角的蓝血管鼓成青紫色,浑浊的灰眼睛里溢出泪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极了小满做噩梦时,抱着毛绒兔轻哼的调调。
晚上九点零七分,剧院后台的幕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漆黑的夜空。林默的手机在掌心震动,老鬼的消息跳出来:“蜂巢系统重启中,数据链中断三分钟——窗口期到了。”他刚要往主控室方向跑,手腕突然被死死拽住。
苏晚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肤,她化着浓妆的脸此刻白得像纸,呼吸急促:“b区有个孩子,发烧烧得说胡话。”发间的碎钻发夹刮过他手背,“她说‘铃铛不响了’……和小满上周发烧时说的一模一样。”
林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个瞳孔浑浊的复制体,想起小满语音里虚弱的“默叔叔”,想起沈清棠显微镜下那些裹着金属膜的花粉——难道楚家的“蜂巢”,早就在暗中收集静兰血脉的样本,甚至……培育了更多的“小满”?
手机再次震动,小满的语音弹了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循环往复:“她们都好冷……她们说……铃铛不响了,就找不到家了……”
林默攥紧手机,指节泛白,转身就往b区跑。苏晚松开手,从腰间摸出防狼喷雾塞进他掌心:“我去引开清道队。”她转身时,发尾的碎钻在黑暗里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记得——”
“我知道。”林默打断她,脚步没停。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照见墙上斑驳的旧海报,照见尽头隔离室虚掩的门,照见门后蜷缩在长椅上的小女孩——她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嘴唇烧得通红,却还在喃喃自语:“铃铛……响……响啊……”
林默的脚步顿在门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听见远处清道队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刺破了夜的宁静,听见手机里小满的语音还在固执地循环:“她们都好冷……”
他蹲下来,伸手去摸女孩滚烫的额头。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带着哭腔问:“叔叔……铃铛……是不是……被坏人……拿走了?”
林默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他摸出兜里的蓝铃花标本,花瓣还带着白天体温的余温,那是沈清棠今早塞给他的,说“关键时刻能稳心神”。
女孩的手指颤巍巍地碰了碰花瓣,突然笑了,烧红的脸颊上挂着泪珠:“香……和妈妈……种的……一样……”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乎要撞破剧院的墙壁。林默把标本塞进女孩掌心,站起身时,瞥见隔离室窗外闪过清道队的黑色制服。他摸出腰间的喷雾器,按下开关——淡青色的雾霭涌出来,裹着女孩,裹着标本,裹着那句没说完的“妈妈”。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沈清棠的消息:“花信已至。”
林默望着女孩逐渐平静的睡颜,听着远处“蜂巢”系统重启的嗡鸣,忽然想起上午沈清棠说的话:“蓝铃花认骨血,但骨血也认花。”那些散落在剧院里的花粉,那些顺着夜风飘向远方的信号,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期待,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他转身走向隔离室的后门,月光从破窗里漏进来,在地上铺了层银霜。霜痕里,有一粒蓝铃花粉在微微闪烁,像颗小小的、倔强的星,在无边的黑暗里,亮得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