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也识趣地小了许多,呜咽着在染血的荒原上打着旋。刺骨的寒意被劫后余生的暖流驱散了不少。铁锈城东的战场边缘,弥漫着硝烟、血腥,但更浓郁的,是那股失而复得、坚不可摧的羁绊气息。
萧凌提着那柄染血的直刀,静静地站在黄浩四人身后。刀尖的血珠滴落在雪地上,晕开小小的、暗红的花。他脸上的笑容很淡,带着九个月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疲惫和风霜,却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瞬间融化了四人心中最后一丝惊悸和不安。
他看着黄浩那只完好无损、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臂,看着唐宝虽然布满血污却神完气足、凶悍不减的圆脸,看着林薇眼中未干的泪水和影蛇沉默却无比坚定的守护姿态。
“挺好。”萧凌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目光扫过四周狼藉的战场,那些四散奔逃、如同丧家之犬的血手帮残兵早已消失在风雪深处。“血手帮…散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铁锈城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残骸般的轮廓,灰眸深邃:“铁锈城,很快就会有新的组织、新的帮派冒出来。弱肉强食,末日的法则。”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找个地方聊聊吧。”萧凌收起笑容,目光依次扫过伙伴们的脸,最后落在黄浩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欣慰,“看来,这九个月,大家的异能…都变异得不轻啊。”他的视线重点落在黄浩身上,“耗子,你的‘机械亲和’,以前最多也就指挥指挥小螺丝,了解下机械构造,现在…啧啧,刚才那场面,指挥金属风暴,硬撼那些异能者,有点东西。”
提到异能,黄浩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股属于机械师的狂热和自豪。他抬起那只恢复如初的手臂,五指张开,意念微动!不远处散落在地上的一把锈蚀扳手、几颗螺丝、甚至半截断裂的钢筋,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瞬间悬浮而起,围绕着他的手臂快速旋转、飞舞,轨迹流畅而精准!
“嘿嘿!”黄浩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血污的牙齿,“萧哥!你是不知道!这九个月,被逼的!铁马三天两头坏,耗子我不拼命琢磨这‘机械亲和’,咱们早趴窝了!现在嘛…”他得意地晃了晃手臂,那些飞舞的零件如同听话的精灵,“指挥这些小东西,跟玩似的!范围也大了不少!就是指挥大的、复杂的家伙,精神力消耗还是有点顶不住,不过比之前强太多了!”
唐宝也嘿嘿笑着,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砰砰闷响:“萧哥!看我的!”他低吼一声,一层厚实、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晶铠甲瞬间覆盖全身,边缘凝结着锋利的冰棱!同时,一股肉眼可见的冰寒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脚下的积雪瞬间冻结成坚冰!“屏障更厚!更结实!还带‘冰箱’效果!谁靠近谁哆嗦!就是范围没耗子那么大,得贴着身!”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身体轮廓边缘的光线开始极其精妙地扭曲、流动。眨眼间,她的身形、面容、气质,竟变得和黄浩一模一样!连那眼神中的狂热和嘴角沾着的血污都分毫不差!随即又变成唐宝那圆脸憨厚的样子,瓮声瓮气地学了一句:“就是范围没耗子那么大!” 惟妙惟肖!紧接着,光影再次流转,她又恢复成本貌,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灵动。她对着萧凌,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现在…能变得像一点了,也能稍微影响一点周围环境的感觉,骗骗人还行。”
影蛇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融入了众人脚下的阴影。下一秒,他的身影却在十几米外一处倒塌的金属棚屋阴影中悄然浮现,如同从水中浮出,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萧凌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冰冷的眼神中,传递着“影步”距离和隐匿性大幅提升,以及可以短暂带人穿梭的信息。
看着伙伴们展示的成长,萧凌灰眸深处掠过一丝欣慰和感慨。这九个月,他在地狱挣扎,伙伴们同样在血与火中淬炼,变得更强了。藤蔓小屋的根须,在这末日废土中,扎得更深了。
黄浩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战场边缘。那辆伤痕累累、车头塌陷、装甲扭曲、履带都脱落了一截的“铁马”,如同一头垂死的钢铁巨兽,孤零零地趴在雪地里,散发着破败的气息。
“唉…”黄浩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心疼和不舍,“辛辛苦苦造好的‘家’…又成破烂了…”他走过去,抚摸着冰冷扭曲的装甲,眼神像在看一个重伤的老友。
萧凌的目光也落在那辆破败的“铁马”上。他沉默了一瞬,随即缓步走了过去。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只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按在了“铁马”塌陷变形的车头装甲上。
嗡——!
一股极其内敛、却浩瀚磅礴的灰色光芒,如同水银般从他掌心流淌而出,瞬间覆盖了整辆“铁马”的残骸!
时间的力量无声运转!
在黄浩、唐宝、林薇、影蛇震惊的注视下,一幕堪称神迹的景象发生了!
扭曲塌陷的车头装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发出轻微的金属呻吟,迅速恢复原状!
脱落的履带如同倒放的录像,自动飞回轮轴,严丝合缝地卡紧!
装甲上狰狞的爪痕、弹孔、被空间之力挤压的凹陷,如同被时光的橡皮擦抹去,迅速变得光滑平整!
连引擎盖上残留的油污和冰雪,都如同经历了自然的清洗和风化,变得干净如初!
短短十几秒钟!
那辆破败不堪、几乎报废的“铁马”,竟在众人眼前,肉眼可见地“回溯”到了它遭受血擎空间碾压之前的状态!车身线条硬朗,装甲完好,履带稳固,甚至引擎盖上残留的几道旧划痕都还在,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战斗从未发生!
“我…靠!”唐宝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爆出一句粗口。
黄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围着焕然一新的“铁马”转了好几圈,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嘴里喃喃自语:“…真…真回来了?一点伤都没有?连耗掉的机油都…都感觉满了?萧哥…你这…你这回溯…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他虽然知道萧凌能回溯伤势,但如此大范围、复杂机械的瞬间修复,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
林薇和影蛇眼中也充满了震撼,虽然他们不像黄浩那样懂机械,但眼前这辆“崭新”的铁马,无声地诉说着萧凌对时间之力那近乎神明的掌控力。
“惊讶什么。”萧凌收回手,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但声音依旧平静,“只是让它回到‘受伤前’的那个时间点而已。走吧,上车。”他拉开车门,率先坐进了副驾驶。
黄浩如梦初醒,激动地搓着手,第一个跳上驾驶位,抚摸着熟悉的方向盘和仪表盘,感受着引擎那平稳有力的脉动,脸上乐开了花。唐宝、林薇、影蛇也依次上车。车厢内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淡淡的血腥味,却充满了家的温暖和劫后余生的踏实。
角落的金属笼子里,鼹鼠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看着外面那如同魔神般归来的萧凌,看着那辆被神迹般修复的铁马,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家伙…居然没跑?”唐宝瞥了一眼笼子,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吓破胆了吧。”黄浩发动引擎,铁马发出低沉而雄浑的咆哮,“留着还有用,他那点情报网,榨干了再处理。”
铁马庞大的身躯碾过染血的冻土,调转方向,朝着铁锈城的方向驶去。车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黄浩开着车,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这九个月在铁锈城如何立足、如何经营铺子、如何跟血手帮周旋。唐宝不时插科打诨,补充着细节。林薇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情报方面的事情。影蛇则沉默地坐在林薇身边,闭目养神,恢复着消耗的体力。
萧凌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灰眸深处思绪翻涌。伙伴们的经历,如同一个个鲜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铺开。这九个月,他们也不容易。
当车子驶入相对安全的城东区域,离“锈蚀齿轮”铺子不远时,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压在所有人心中、却一直不敢触碰的问题:
“萧大哥…苏姐姐…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车厢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黄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唐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影蛇也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凌身上。
萧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积雪覆盖的破败街景。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铁锈城浑浊冰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来压下心头翻涌的剧痛。
“苏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痛苦,“…被掳走了。就在枯骨山脉深处,噬魂裂谷边缘。被一群穿着墨绿作战服、自称‘荆棘之心巡林者’的人…抓去了翡翠梦境。”
“什么?!”黄浩猛地一脚踩下刹车!铁马庞大的车身在雪地上滑行了一段才停住!他猛地转过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翡翠梦境?!那群人?!”唐宝一拳砸在旁边的装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双目赤红!
林薇捂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影蛇的拳头无声地握紧,指节发出咔吧轻响,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萧凌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看着窗外,声音带着一种穿越生死后的冰冷和疲惫:
“九个月…我在那处峡谷,在噬魂裂谷…说是历练,不如说是亡命。走错过路,迷失过方向…无数次在蚀脑群的精神撕扯、初堕者的猎杀、还有那能撕裂灵魂的‘蚀骨之风’中…挣扎求生。”
“支撑我爬出来的,就是把她带回来的信念。”
“也…发现了一些事情。”萧凌的声音变得凝重,“翡翠梦境,根本不是什么庇护所。它是一个巨大的生命献祭场。源生古树是核心捕食者,活体荆棘是它的爪牙和牢笼。进去的人,会被打上灵魂烙印,成为古树的‘养料’。”
“血擎…”萧凌的眼中寒光一闪,“…就是翡翠梦境放出来的‘收集者’!铁锈城,包括周边区域,早就是翡翠梦境的‘养殖场’!所有有价值的人和物,都是要定时上交的‘贡品’!这也是为什么翡翠梦境如此排外——它要掩盖自己的邪恶本质,防止‘饲料’逃跑或者引来不必要的探查!”
信息如同重磅炸弹,在车厢内炸开!震得四人头皮发麻!原来他们一直生活的聚集地,竟然是魔窟的养殖场!原来血手帮背后,还站着如此恐怖的势力!
“妈的!”黄浩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
“源生古树…活体荆棘…”林薇脸色苍白,喃喃自语,“难怪…难怪聚集地那些大势力对血手帮的扩张视而不见…”
萧凌收回目光,看向车内愤怒而忧心的伙伴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铁锈城,很快就会有变故。血擎死了,翡翠梦境一定会派新的‘收集者’来,或者…直接采取更激烈的手段。这里不能再待了。”
“大家整理整理东西,把铺子里有价值的、能带走的都带上。暂时安顿在‘铁马’里,我们得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落脚。”
“咳咳…咳!” 就在这时,萧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猛地侧过身,用手捂住了嘴。剧烈的咳嗽牵动着他的身体,肩膀微微颤抖。
“萧哥!” “萧凌!” 黄浩和唐宝惊呼。
林薇眼尖,她看到萧凌指缝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红色渗出!虽然萧凌立刻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握成了拳头,但那抹刺眼的颜色,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萧大哥!你受伤了?!”林薇的声音带着惊惶和担忧。
萧凌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若无其事地松开拳头,掌心空空如也,只有一点湿润的汗渍。他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虚弱。
“没事,一点小伤,刚才和血擎打的时候震的,不碍事。”
他看着伙伴们担忧的眼神,灰眸深处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定:
“救苏晴,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急。”
“但刚才那一战,回溯‘铁马’,加上之前的消耗…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血手帮据点所在的方向,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杀意:
“不过,在那之前…血手帮总部的‘利息’,可还没收完呢。”
“不能浪费了。”
铁马再次启动,朝着“锈蚀齿轮”铺子驶去。车厢内恢复了沉默,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轻松,而是凝重、愤怒,以及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萧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努力调息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手背上那灰色的“时痕”圆环,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归巢的余烬,带着焚尽仇雠的火焰,稍作喘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短暂的安宁之后,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直指翡翠梦境的滔天巨浪。
铁马沉重的履带碾过覆雪的碎石路面,最终停在了熟悉的“锈蚀齿轮”铺子门前。曾经喧闹的街道此刻异常寂静,只有风卷着雪沫在破败的屋檐下呜咽。铺子大门半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映照着门口堆积的杂物和战斗留下的狼藉痕迹——碎裂的木箱、散落的零件、几滩早已冻结发黑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血手帮爪牙的侵扰。
“到家了…暂时的。”黄浩熄了火,引擎的低吼平息下去,车厢内陷入一种沉重的安静。劫后余生的庆幸被萧凌带来的爆炸性信息和苏晴的遭遇彻底冲散,只剩下压抑的愤怒和沉甸甸的忧虑。
众人沉默地下车。萧凌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他率先推开了铺门,一股混合着机油、铁锈、血腥和淡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内部比外面更显凌乱,货架倾倒,工具散落一地,一些精密的仪器被粗暴地砸坏,黄浩平时宝贝的零件盒也被掀翻,各色螺丝、齿轮滚得到处都是。
“这帮杂碎!”黄浩看着一片狼藉,尤其是那些被毁坏的仪器,心疼得脸都扭曲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收拾吧,能用的都带上。”萧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走向铺子后部用废旧金属板和隔板勉强搭建出的一个小隔间——那是他们以前轮流休息的地方。
隔间里只有一张用废弃轮胎和厚木板拼凑的简陋板床。萧凌走过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稳稳坐下,然后缓缓躺了下去。坚硬的木板硌着身体,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他闭上眼,长长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哥,你…”唐宝跟进来,看到萧凌的状态,担忧地开口。
“我没事,歇会儿。”萧凌打断他,声音透着深沉的疲惫,“你们抓紧收拾。”他没有睁眼,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唐宝张了张嘴,看着萧凌紧闭双眼下那层浓重的阴影,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铁皮门。
隔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萧凌的意识,却在瞬间沉入了那片只属于他和苏晴的领域——意识空间。
这里曾是他灵魂的港湾。苏晴温柔的气息如同暖风,无处不在。她会在这里等他,有时是嗔怪他太拼命,有时是分享外面世界的趣闻,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依偎,让彼此的疲惫在无声的交流中消融。空间里总是充盈着温暖的光晕,柔和而宁静,如同苏晴的异能“生命回响”给人的感觉。
但现在……
意识空间一片死寂的灰暗。
广袤的空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单调、冰冷的灰。曾经无处不在的温暖光晕消失了,如同被彻底抽干。空间的边界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崩塌消散。最刺眼的,是空间中央那棵巨大的树——那是苏晴异能的具象化,“生命回响”的核心。
曾经,这棵巨树枝繁叶茂,流淌着翡翠般温润的生命光华,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低语着治愈的旋律。它是这片空间的支柱,是生机的源泉。
而此刻,巨树枯萎了。
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如同被巨力撕裂。原本翠绿的枝叶变得焦黄、卷曲,大片大片地凋零,化作灰烬飘散在死寂的空间里。仅存的几片残叶也黯淡无光,边缘卷着绝望的枯黑。整棵树散发出一种衰败、痛苦的气息,树干上那些裂痕深处,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墨绿色光芒,如同活体荆棘的毒素正在侵蚀它的根本。巨树无风自动,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不堪重负,随时会彻底断裂。
萧凌的“意识体”站在枯萎的巨树下,渺小而孤独。巨大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噬魂裂谷的蚀骨之风更甚,直刺灵魂深处。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布满裂痕的树干。
“晴……”他的声音在空寂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无法言喻的沙哑和痛楚,如同受伤孤狼的呜咽。
回应他的,只有巨树痛苦的呻吟和死寂的灰暗。
萧凌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凝聚起全部的意志,试图通过这棵代表着苏晴生命本源和灵魂链接的巨树,去感知她,去呼唤她。
“晴!听到吗?回答我!”他的意识如同利箭,穿透空间的灰霾,射向巨树深处。
等待……死寂的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萧凌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时,巨树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光芒黯淡得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和厚重屏障的意念碎片,艰难地传递过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凌……别……来……”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虚弱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力气挤出来的。
“……树……毒……痛……”
“……走……危……险……”
断断续续的意念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巨树的光芒彻底熄灭,再次陷入死寂的枯萎状态,只剩下那些裂痕中透出的墨绿色幽光,如同恶魔的嘲讽。
“晴!苏晴!”萧凌的意识体发出无声的嘶吼,疯狂地试图再次建立连接,但所有的意念都如同石沉大海。那枯萎的巨树冰冷地矗立着,隔绝了他所有的呼唤。
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萧凌心中交织、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他死死盯着巨树上那些墨绿色的裂痕,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灵魂深处。
“源生古树…活体荆棘…”萧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虚抚着枯萎的树干,眼神却穿透了这片死寂的空间,仿佛看到了那囚禁爱人的翡翠魔窟。
“等我。”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焚尽一切的决绝,“我会撕碎那棵该死的树,拔光每一根毒刺,把你带回来。不会让你再受苦了…绝不会!”
意识体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棵承载着苏晴痛苦的生命之树,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骨髓,成为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永恒烙印。随即,他的意识如同退潮般,抽离了这片冰冷死寂的囚笼。
铺子前厅里,昏黄的应急灯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黄浩、唐宝、林薇、影蛇四人正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残局。有用的零件被小心地分拣出来,擦拭干净,装入结实的金属箱;一些珍贵的工具、还能运转的小型设备被妥善打包;食物、药品、干净的饮水被集中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只有物品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黄浩将一盒完好的精密轴承塞进箱子,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都看见了吧?萧哥刚才咳的时候……”
“看见了。”唐宝瓮声瓮气地接口,将一块沉重的装甲板重重靠在墙角,发出闷响,“他捂嘴那下,手指缝里…有血。”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和烦躁,“妈的,跟血擎那怪物打,又强行回溯了那么大个铁马,怎么可能没事!他就是在硬撑!”
林薇正小心地将一些记录着情报的加密芯片收进特制的防水袋里,闻言动作顿住,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是暗红色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立刻握拳藏住了。萧大哥…他的伤肯定不轻。他脸色太差了。”
一直沉默地搬运着沉重金属箱的影蛇,此刻也停下了动作。他站在林薇身边不远处,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表明他也看到了。那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肩背线条,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
“我就知道!”黄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溯伤势他自己都得付出代价,回溯那么大一坨钢铁造物…那消耗想想都吓人!他刚才在车上说话那声音,沙哑得跟砂纸磨过似的!”
“那明天…”唐宝看向血手帮总部所在的方向,眼神凶狠,“萧哥说要去收‘利息’,血擎死了,但血手帮老巢肯定还有不少杂碎,还有那个什么‘黑骨’…又是一场硬仗啊。”他挥了挥粗壮的胳膊,“老子不怕打,就是担心萧哥这状态…”
“必须去。”影蛇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金属摩擦,“血擎虽死,根基未除。斩草除根,免除后患。情报、资源,也需要。”他的理由很实际,也很冷酷,但没人反对。他们都清楚,血手帮总部必须清理干净,否则后患无穷,尤其是在他们即将离开铁锈城的当口。而且,血手帮盘踞多年,其总部必然积累了不少物资和可能关于翡翠梦境的情报。
“没错,必须去!”黄浩咬牙道,“血擎死了,剩下那群乌合之众,正好一锅端!给苏晴姐,也给咱们这九个月受的气,先收点利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关于翡翠梦境的线索!”他眼中闪烁着机械师特有的计算光芒,“血擎那老狗的东西,说不定有记录。”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会把铺子里所有能用的监控和感应设备都带上,明天行动时负责外围警戒和干扰,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沉重的现实压在每个人心头。萧凌的伤势、苏晴的处境、明天的战斗、未知的翡翠梦境…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
夜更深了,寒气透过破损的门窗缝隙钻进来,让穿着单薄的林薇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胳膊。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硝烟、机油气息的厚实毯子,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薇微微一怔,抬起头。
影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动作自然地将毯子裹紧了她。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依旧锐利如刀锋,只是那冰冷的线条在面对林薇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别冻着。
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林薇身上的寒意,也稍稍熨帖了她焦灼的心。她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毯子的边缘,指尖触碰到影蛇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那一点微凉的皮肤接触,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影蛇的手指微微蜷缩,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转身,继续去搬运那些沉重的金属箱,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点点。
这无声的关怀,在这冰冷的夜晚和沉重的氛围中,像一簇微小的火苗,带来了一丝慰藉。黄浩和唐宝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宽慰和了然,随即又埋头继续收拾,只是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时间在沉默和忙碌中流逝。铺子里的物资被一点点分类打包,装进铁马巨大的车厢内。铁马内部经过改造,有专门的储物隔舱,足以容纳他们重要的家当。
后间隔间里,萧凌躺在冰冷的板床上。他的眼睛紧闭着,胸膛的起伏微弱而缓慢。从意识空间退出后,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与血擎的死斗、回溯铁马、强行沟通意识空间带来的反噬,以及苏晴传递出的虚弱痛苦信息…这一切都严重透支了他的精神和肉体。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他必须恢复一些力量,为了明天的战斗,更为了那远在翡翠梦境、等待救援的爱人。
手背上,那圈灰色的“时痕”印记,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它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像磐石般稳固,象征着主人不屈的意志。
铺子前厅的灯光终于熄灭,只留下角落里应急灯微弱的红光。黄浩、唐宝各自找了个角落,裹着毯子或大衣蜷缩着休息,发出轻微的鼾声。影蛇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无声地靠坐在门边,闭目养神,却保持着绝对的警觉。林薇裹紧了影蛇给的毯子,靠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望着后间隔间的方向,眼中满是忧虑,最终也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铁锈城死寂一片,风雪似乎也暂时停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野兽嚎叫的呜咽,提醒着这片废土从未停止的残酷。
归巢的余烬在短暂的喘息中积蓄着力量。铁马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静停在铺子门口。所有人都知道,这短暂的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当黎明到来,燃烧的余烬将再次化作焚城的烈焰,扑向血手帮的巢穴,而更远处,那片名为“翡翠梦境”的魔窟,已注定要迎接这来自废土深处的、不死不休的复仇风暴。暗涌之下,滔天巨浪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