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年不知江晚在看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身前之人的身上。她背对着他,裙裾被夜风吹拂着微微晃动,可她的肩背却绷得极紧,连同身侧的手都攥成了拳。
萧祈年眉头缓缓蹙起,一直没有出声,能让她这样失态的事,绝非寻常。蓦地,他瞧见她忽然抬起了右手。
什么意思?
江晚的视线落在指间那枚仅有自己可见的魂戒之上。
这个戒是师父北天仙翁给她的,给了就跑了,生怕此间天道会降下责罚,现在呢?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此刻盛都的大街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该出现在此间的东西?
“要不,你告诉我?”江晚的视线从魂戒上移开,落在黑沉黑沉的天幕之上。
“嗡——”
蓦地,江晚忽觉心神一荡,像是投入静谧湖泊中投了颗石子般,泛着一圈一圈涟漪,经久不止。
“晚晚?”
身后,传来萧祈年的声音。
江晚缓缓转过身看向他,神情间恍惚不已。
“怎么了?”萧祈年见她神色不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
“没、没什么……”
话音刚落,人便晕了过去。
萧祈年骇然,连忙扶住忽然间就失去了意识的人,带着她回到了下面。
“怎么回事?!”蔷美人本是安静地等在下面,手中尚有一杯刚倒上的酒。此刻见到萧祈年抱着双眸紧闭的江晚下来,当即失手摔了酒杯。
“不知道。”萧祈年抿了抿唇,而后吩咐下去:“去请大夫。”
然而不等大夫请过来,江晚就已经醒了。
魂戒的禁制,打开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天道竟然做了她师父都没敢做的事情。
方才晕过去,一来是因为禁制打开时干扰了神魂,二来是因为她的意识探入了魂戒之中。
那里,浩大的空间内古朴又荒寂,四下静得听不到半点声响,灰蒙蒙一片,脚边尽是带着冷意的黑色断石和粗犷的黄色沙砾,漫溢着沉闷的气息,莫名让她有点眼熟。
“晚晚,你没事吧?”蔷美人挥开萧祈年挤了进去。
“没事。”江晚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让您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待到大夫来时,蔷美人说什么都要给江晚检查一番。检查的结果,自然是身体极好,比寻常人要健康得多。
虚惊一场。
蔷美人也没心情饮酒了,白了萧祈年一眼,让他亲自送江晚回去后,她也紧跟着回宫了。
不过在回宫前她还是告诉了萧祈年一件事情:长公主萧清尧自杀前,确实去过皇后宫中,并与皇后宫中的一个婢子说了会儿话。
至于剩下的事情,她就不管了。
萧祈年与江晚出了宴月楼,江晚的意思是再逛一逛,去与江赢儿她们汇合。
又是那个石桥。
待到桥顶时,萧祈年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江晚也跟着停下脚步。
“晚晚。”先前桥上被她打断的话,他还是想再说一次。
“嗯?”江晚没动,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就这样安静的凝望着他。
“我……”萧祈年忽而觉着自己开始紧张了。
“你说。”
“我心悦你!”桥头,一个陌生的男子鼓起勇气向他对面的姑娘说道,声音有点子大,随着风在四面八方回荡。
姑娘有点害羞,捂着脸跑开了。
江晚也被这声响喊得有些愣神,再看向似乎一直有什么话要说的萧祈年时,却听见对方满脸认真道:
“晚晚,我府上缺一位王妃。”
王妃?
江晚惊讶抬头,哦,也是,萧祈年好似二十了?
萧祈年瞧着江晚那一副迷糊却又恍然的模样,心觉无奈又好笑。
良久江晚才郑重其事的点头:“你这般年岁确实不小了。”
随后她又加了句:“我听闻,战王似乎也尚未娶妃。”
战王便是大皇子萧右弦。
她不知大梁的皇子们是成亲都晚,还是有什么其他因由,但并无过问的意思,只是话赶话就赶上了。
对此,萧祈年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想与她说的并非如此,但瞧着江晚仰着那张巴掌大得精致小脸等他回答,也只好在心头苦笑一声如她所愿:“大皇兄性肖已故的武老将军,最不奈宫中繁琐,长年镇守苦寒之地的北境。这些年来父皇与良妃虽有意为其指婚,却又因北境突和部蠢蠢欲动而作罢,拖延至今。”
萧祈年只捡了寻常人都知晓的由头说了一说,实际上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是在太子。
萧右弦是当今皇帝的长子,虽说古有立嫡不立长的规矩,但若是萧右弦有意于那个位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皇帝和皇后之间还横着一个蔷美人,变数也就大了。
关于萧右弦的事情,江晚也就这么一听,装作被桥下一侧的模样精巧的花灯吸引了去,提着裙摆率先下了桥。
她不是真傻子,哪能瞧不出萧祈年眸中的炙热。
但,不急。
乞巧节有人欢喜有人却忧心不已,一道鬼祟的身影,扣着顶厚实的帏帽,蹑手蹑脚地踏入了一家偏僻的医馆。因着医馆里年轻小辈都去了长安街那边,故坐堂的只剩下一个老大夫。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老大夫与来人面对面坐着,并不计较对方的遮掩。哪知对方却只是指了指嘴又摆了摆手,随后直接将一只手腕放到了老大夫面前的脉枕上。
是个哑女?
老大夫心生怜悯,也不多说便开始诊脉。只是这脉……
老大夫的手从脉枕上收回,脸上多了层笑意,温和道:“恭喜这位夫人有喜了。”
有、有什么?
裴芊芊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愣住了。
自这个月的葵水未能如期而至,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可万万没想到一直忐忑的事情,如今真的板上钉钉了。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医馆,又在丫鬟的掩护下悄然回到的镇国公府的,只觉得现下整个人都很恍惚,步子也轻飘飘的没个着力点。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才好?
良久,裴芊芊才低下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小腹,她可没蠢到拿这个孩子去要挟萧文谦。
以前她也曾与旁人一样,以为贤王人如其名,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可以对你体贴备至,也会一秒将你拉入地狱……有那么一两次,她都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的身下。
这一夜,裴芊芊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