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墨尘”那近乎油盐不进的平淡回应,副主教阿拉斯托尔依旧保持着完美的温和笑容,行礼告辞。
但圣光教国的行动,绝不会因此而停止。
既然“劝告”和“合作”无法从外部瓦解这个异类的工地,那么,就从内部渗透。
圣光教国的渗透如期而至。
晨隆的工地上,开始混入一些“特殊”的新劳工,这些新面孔,他们看似普通,却总在休息时低声谈论“圣光恩典”
某天收工后,夕阳给工地镀上一层暖金色。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聚在临时搭建的棚屋下,喝着热汤,啃着黑面包,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松弛。
老石匠哈克,就是之前被魂冰化身救下手指的那位,满足地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今天刚领到的、沉甸甸的几枚铜币。
“墨先生真是善人啊,”他由衷地对身旁几个相熟的工友说,“这钱,够给家里那小子扯块新布做衣裳了,还能买点肉改善伙食。在这鬼地方,能靠自己的力气让家里人吃饱穿暖,之前想都不敢想。”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共鸣,纷纷点头称是。
他们感激的,是“墨先生”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活路和尊严。
就在这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个名叫卡尔的年轻人,他是最近才来的,干活还算卖力,但眼神里总带着点与其他劳工不同的东西。
“哈克大叔说得是,墨先生确实慷慨。”卡尔先是附和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引导性的语气,“不过,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能在这里安稳干活,领到报酬,说不定……也是圣光的庇佑呢?”
“我听说,教会一直在为我们这些穷人向神明祈祷。也许正是圣光的仁慈,才感动了像墨先生这样的善人出现呢?”
这话让棚屋里的气氛微微一滞。
哈克皱起了眉头,他是个实在人,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说法。
他放下汤碗,看着卡尔,直接说道:“卡尔小子,你这话老汉我听不明白。”
“我这双手,是墨先生给的活儿练出来的;我兜里的铜子,是墨先生按契约发的;我家里人能吃饱饭,是墨先生定的工钱实在。这跟教堂里那些老爷们念经祈祷,有啥直接关系?我咋没见他们给我发过一块面包?”
旁边一个正在缝补衣服的妇人也抬起头,小声嘟囔:“就是……上次我娃病得快不行了,去教堂求他们,他们只说诚信者会祈祷,最后还是墨先生工地上懂点草药的那位莎娜姑娘给了点药,才救回来的。”
卡尔被说得有些尴尬,但依旧坚持着教给他的那套逻辑:“哈克大叔,婶子,话不能这么说。”
“圣光的恩典是无形的,它指引迷途,感化人心。墨先生的善举,或许正是圣光感召下的结果呢?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的物质,忽略了精神的归宿啊。”
“归宿?”哈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经历过太多苦难后的淡然,“老汉我啊,现在就觉得,能让家里人晚上睡着觉的时候肚子是饱的,身上是暖和的,孩子能笑着喊一声爹,这就是最好的归宿。什么有形的无形的,能让我和家里人活得像个人,我就认谁!”
他的话朴实无华,却道出了大多数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最真实的心声。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高深的教义,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是谁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和尊严。
周围的工友们纷纷点头,显然更赞同哈克的说法。
卡尔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很难反驳这种基于最朴素生存需求的观点。
他看着哈克那双因长期劳作而布满老茧、却此刻闪烁着踏实光芒的眼睛,再看看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面容平和的工友,第一次对自己肩负的“使命”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动摇。
难道……仅仅让人活下去,活得像个人,就比祈祷和许诺,更重要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这场发生在工棚下的简短争论,只是无数类似思想碰撞的一个缩影。
圣光教国试图用“精神归宿”来瓦解物质带来的凝聚力,但他们低估了生存本身的力量,以及当生存与尊严结合在一起时,所能迸发出的巨大向心力。
晨隆的魂冰化身墨尘在不远处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内心泛起一丝波澜。
这其中意外有了些“家”的味道。
他甚至希望这样的碰撞更多一些。
真理越辩越明,他相信,在生存与尊严这面最坚实的镜子面前,任何虚幻的包装最终都会显露出原形。
负责管理的艾拉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她通过灵魂链接向晨隆告知了此事。
出艾拉意料的是,晨隆早已知道这一情况,非但没有丝毫恼怒,表现的是……欢迎?
他建立这个工地,首要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和圣光教国争夺信仰,更不是为了讨好本地贵族。
他的核心目的,是挽救那些因他间接导致的苦难而濒临毁灭的生命,是给予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和一丝尊严。
至于这些被挽救的生命,他们内心深处信仰什么,在现阶段,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只要他们遵守工地的规矩,完成自己的工作,领取应得的报酬,他们就是他要拯救的对象。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圣光教国这种“送货上门”的行为,还帮了他一个小忙——这些被派来的信徒,往往因为教会的暗中支持,身体状况和纪律性反而比最底层的流民要好一些,算是不错的劳动力。
“不必阻拦,照常接收。” 晨隆对艾拉传递意念,“他们想渗透,就让他们渗透。想传播信仰,也随他们去。只要不破坏工地秩序,不影响他人劳作,言论自由。”
他想看看,当这些虔诚的信徒,亲身经历到一种与教会宣扬的“无偿恩赐”截然不同的、通过自身劳动获得报酬和尊严的生活后,他们内心那所谓的信仰,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
工地日常运作中无法避免的伤病与死亡,依然在发生。
这些可怜人,晨隆自然不会放弃。
但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对濒死者的“安魂”与接引,而不暴露自身的超凡而被圣光教国注意,成为了一个需要精细操作的技术活。
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变成冰雕,无疑是自爆身份。
晨隆很快找到了更隐秘、更符合“自然规律”的方法。
工地上的医师,一般是由艾拉或莎娜轮流担任。
当她们判断某个劳工因重伤或重病已然回天乏术。
处于弥留之际,她们会将其移至一个相对安静、专用的棚屋内。
表面是“减少对他人影响,进行最后安抚”。
但实际,晨隆的主魂冰化身会悄然前来。
他并不会立刻进行全面的冰封。
相反,他会像一位真正的临终关怀者,轻轻握住那濒死之人的手,或是将手掌看似无意地搭在其额头、心口等关键部位。
就在这看似安抚的接触中,一股极其细微、精准到毫巅的【Kold】神力,如同最微小的冰针,透过皮肤,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
这股力量的目标并非体表,而是内部——
大脑的意识活动被瞬间温柔地凝固。
心脏的搏动被减缓至近乎停止,血液的流动随之停滞。
主要的生命脏器功能被按下了暂停键,进入一种最深沉的“静滞”状态。
整个过程发生在微观层面,由内而外。
从外表看,这名劳工只是呼吸变得更加微弱直至停止,心跳消失,瞳孔涣散——与自然死亡没有任何区别!
体表没有任何冰霜或异状,触感也依旧正常。
随后,按照新白金城的“规定”,这些“死亡”的劳工会被迅速用麻布包裹,运往城外的乱葬岗。
这个过程公开进行,所有人都能看到“墨先生”妥善处理了后事,甚至比那些随意丢弃尸骸的贵族要“仁慈”得多。
真正的关键步骤,发生在乱葬岗。
当尸体被放入,提前由掘墓人化身用白龙铲挖好的深坑,泥土覆盖上去,隔绝了所有外界视线之后。
晨隆的意念才会再次微动。
通过那早已埋设在内的【Kold】神力印记,一股更全面的静滞寒意才会瞬间爆发,由内而外,彻底将整具躯体,连同包裹的麻布一起,完美地冰封成一尊幽蓝色的冰雕,与之前在乱葬岗直接处理濒死者时一样。
至此,“安魂”与“接引”才彻底完成。
灵魂被引渡至溯梦之庭,肉体则在无人知晓的深土之下,归于永恒的静滞,就算是圣光信徒的灵魂,也会如此。
如此一条龙服务。
便能完美地规避了暴露的风险。
在工地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伤重不治,自然死亡”。
只有到了最终归宿地,真正的神迹才在黑暗和泥土的掩盖下悄然完成。
圣光教会的探子们,即便混在劳工中,也只能报告“工地管理规范,对死者处理得当”,完全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们或许会疑惑于工地的伤亡率似乎比预想的要低一些,但绝无法去联想,在那些少数的“死亡”后是如此精妙的超凡力量操控。
晨隆的魂冰化身,依旧每日在工地上巡视,看着那些逐渐鲜活或虔诚的面孔。
他知道,自己无法拯救所有人于现世的苦难,但至少,他能以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为那些走到生命尽头的灵魂,提供一个安息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