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被吸入了粘稠的寂静里。
李默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那个蜷缩在b2层转角平台的模糊身影。每下一级台阶，周围的空气就更冷一分，那灰白色的雾气也似乎更浓郁了些，缠绕在脚踝，带着一种湿冷的惰性。
“灵视”状态下，老赵的轮廓清晰了不少。他能看到老人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清洁工制服，肩头甚至还有一块没洗掉的污渍。花白的头发稀疏，佝偻着背，面朝墙壁，依旧在无意识地低声念叨。
“……就差一点……通知书……就能看见了……”
声音破碎，带着无尽的遗憾，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幽幽回荡，比直接的哭嚎更让人心头沉重。
李默在距离老赵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他能感觉到眉心那点烙印微微发热，不再是单纯的冰凉，而是像某种被激活的仪器，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带着威严的波动。这波动似乎惊动了眼前的亡灵。
老赵絮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模糊的身影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了过来。
没有瞳孔，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片混沌的、由灰白雾气构成的面部轮廓。但李默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充满了茫然、困惑，还有一丝本能的畏惧，落在了自己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自己眉心的位置。
“谁……？”一个微弱、飘忽的意识传递过来，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直接作用于李默的感知。
李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悸动。他按照脑海中那些冰冷信息提示的方式，凝聚精神，将意念通过眉心的烙印传递出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权威：
“赵德柱。”
他直接叫出了老赵的全名。那亡灵的身影又是一颤，雾气构成的轮廓波动了一下，似乎这个名字带着某种力量。
“吾乃地府驻阳世事务执行官。”李默继续传递着意念，同时微微调动眉心的那股冰凉能量，让其散发出的无形波动更加强烈了一些，“汝阳寿已尽，因执念滞留此地三月，扰乱阴阳秩序。今日，吾特来引渡汝前往地府。”
“地……府？”老赵的意识传递来强烈的抗拒和迷茫，“不……不去……我还没看到小宝……没看到他考上大学……我不能走……”
那股执念异常坚韧，如同老树的根须，深深扎在这片他死去的地方。随着他情绪的波动，周围的灰白雾气都开始翻涌，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安全出口的幽绿光芒在雾气中扭曲，显得格外阴森。
李默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阻力，排斥着他的“引渡”权限。硬来？脑海中那简陋的“操作手册”提示，强行引渡需要消耗更多能量，而且对这类无害的执念灵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他想起了“初级审判”的职权。
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他再次集中精神，意念扫过脑海中那份刚刚因为接受任务而解锁部分的《地府功德律（简易版）》。无数冰冷、古老的条文闪过，他迅速捕捉到了关于“滞留亡灵”和“执念”的相关裁定指引。
“赵德柱，”李默的意念带上了一丝审判的意味，不再仅仅是通知，“依据《地府功德律》，尔生前勤恳本分，与人为善，无功无过，本可顺利轮回。然滞留阳世，虽未主动为恶，但其存在本身已扰动此地生人磁场，长此以往，于尔自身魂魄亦有损毁之危，将影响来世福缘。”
他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老赵传递来的茫然和一丝恐惧。他继续道：“尔之执念，在于孙辈前程，此乃人之常情，情有可原。然，阴阳有序，生死有别。尔孙之命运，自有其轨迹，非尔滞留所能改变，反而可能因尔之阴气缠绕，对其运势产生细微阻碍。”
最后这句话，李默带上了几分严厉。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但《功德律》里似乎有类似模糊的提示，他只能借用来施加压力。
果然，老赵的雾气身躯剧烈地波动起来，传递出强烈的不安和焦急：“阻碍？不！我不能害了小宝！我……我只是想看看……”
“看与不看，结局已定。”李默抓住机会，意念放缓，带上了一丝引导，“尔若此刻随吾前往地府，凭尔生前善行，吾可依律法，于判官前为尔陈情，或可争取让尔在轮回前，得一窥亲眷近况之机缘。若执迷不悟，待尔魂魄受损，或地府强制拘拿，则万事皆休。”
半真半假，连哄带吓。李默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谈判专家，唯一的筹码就是脑海中那点临时抱佛脚看来的律法和眉心地府烙印带来的那点权威。
沉默。
楼梯间里只剩下那无声翻涌的灰白雾气和老赵剧烈波动的魂体。
李默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他能感觉到眉心的能量在持续消耗，维持“灵视”和这种意念沟通，对他这个新手来说并不轻松。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老赵身上那剧烈的波动渐渐平息下来。那股顽固的执念，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开始松动、瓦解。
“真……真的能……看到吗？”微弱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意识传来。
“吾以地府执行官之名承诺，必当尽力。”李默郑重地传递过去这个意念。这并非完全谎言，根据《功德律》，符合条件的亡灵确实有机会在特定情况下看到阳世亲眷，虽然过程绝非他说的那么轻松。
足够了。
老赵那模糊的、由雾气构成的面部轮廓，似乎朝着李默的方向，微微“点”了一下。
紧接着，他整个魂体开始变得越发透明，不再抵抗，反而散发出一种顺从的、准备归去的意念。
李默不敢怠慢，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引动眉心烙印。
“引渡！”
他低喝一声，并非通过喉咙，而是灵魂的震动。
眉心处，那点冰凉骤然变得灼热！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光线，如同蛛丝般射出，精准地连接在了老赵的魂体之上。
与此同时，在李默与老赵之间的空气中，一点极小的、深邃的黑暗凭空出现。那黑暗迅速旋转、扩大，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模糊不清的幽暗漩涡。漩涡内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尽的虚无和一种吸引一切灵魂归去的古老气息。
阴阳通道！
老赵的魂体化作一道流萤般的微弱白光，被那灰白光线牵引着，投入了幽暗漩涡之中。
在魂体彻底没入漩涡的前一刹那，李默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释然和感谢的意念波动。
下一刻，幽暗漩涡猛地收缩，消失不见。
连接魂体的灰白光线也随之断裂。
眉心那灼热感迅速退去，恢复了平时的冰凉，甚至比之前更凝实了一丝。
楼梯间里，那灰白色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阴冷的气息迅速被正常的空气取代。安全出口的幽绿光芒不再扭曲，稳定地亮着。声控灯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在他头顶“啪”地一声亮起，驱散了大部分的昏暗。
一切，恢复了普通楼梯间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超自然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梦。
但李默知道不是。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腿脚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金属扶手才站稳。大脑传来隐隐的刺痛，像是精力过度透支。维持灵视、意念沟通、最后开启通道引渡，这一系列操作对他这个初哥来说，负担极大。
他靠在扶手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意念提示，再次直接在他脑海深处浮现：
【任务编号：dF-001-Initiate 完成。】
【目标：徘徊的执念灵·老赵，已成功引渡。】
【初级审判裁定：滞留原因情有可原，未造成实质恶果，生前功德微弱但为正。建议判官审理时酌情考量，安排其轮回前短暂观亲。】
【任务奖励结算：功德点+10。】
【《地府功德律（简易版）》详解权限已开启。】
【提示：检测到执行官精神力消耗过度，建议尽快休息恢复。地府工作证（临时）能量储备：17%（低）。】
功德点+10……
李默下意识地“看”向脑海中的那个“工作证”界面，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10”字样闪烁了一下，然后原本为0的功德点数变成了10。
而关于《地府功德律》的大量详细信息，如同解锁的数据库，此刻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里，虽然依旧冰冷复杂，但比之前那简陋的提示要详尽得多。
能量储备17%……难怪这么累。
他苦笑一下，撑着扶手，慢慢直起身。
该回去了。天快亮了，那份要命的方案……还得继续。
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上楼梯，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门外，走廊的灯光依旧惨白，办公室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键盘声，一切仿佛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他走回自己的工位，小王还趴在那里，似乎小憩了片刻，听到动静抬起头，睡眼惺忪地问：“默哥，接个水怎么去那么久？”
李默扯了扯嘴角，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水杯晃了晃：“嗯，顺便……透了透气。”
他坐下，重新打开电脑屏幕，那份只完成了一半的方案再次映入眼帘。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上的。但奇怪的是，在那极度的疲惫深处，似乎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异样的东西在萌芽。
他完成了地府的第一个KpI。
他送走了一个心存执念的老好人。
他获得了10点不知道具体能干什么用的“功德”。
他还开启了一部阴间的律法详解。
而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那里冰凉依旧。然后，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放在了键盘上。
敲击。
这一次，思路似乎顺畅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