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虎符惊雷震紫宸,丹墀血雨溅龙鳞。
雪夜铁蹄破关日,九重深处起风云。
上回书说到,拱圣营内乱初平,西门庆、王前等人重伤安置医寮,由赵明、钱刚率关鹏举旧部死士守护。天武军指挥使张俊携血书铁证并引信管,夤夜驰入枢密院禀报。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蔡京一党岂肯坐以待毙?那暗夜潜踪的“过江蜢”,更是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朔风怒号,卷着鹅毛大雪,扑打着拱圣营医寮糊着厚棉纸的窗棂。屋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浓重的血腥与药石混杂的苦味。西门庆俯卧榻上,后背焦黑伤口虽敷了金疮药,仍渗出丝丝黄水,左臂包裹的布条下,皮肉灼伤深可见骨。他气息微弱,面如金纸,昏沉不醒。谢希大臂上毒伤剜去腐肉后,高热稍退,却也虚弱不堪,倚在墙角草垫上呻吟。唯有王前,虽肩臂带伤,却如铁塔般持叉坐于门侧,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门外风雪。
应伯爵蹲在炭盆边,用破瓦罐熬着一锅稀粥,嘴里嘟囔:“娘的,这鸟营里连块肉星子都寻不见!尽给些糙米烂菜,喂牲口呢!”他绿豆眼不时瞟向门外,透着十二分警惕。
“伯爵哥,小声些…”赵明低声道,他正与钱刚在灯下仔细擦拭佩刀,“苗将军虽接管营务,然丘岳余党未清,蔡京爪牙无孔不入,须防暗算。”
话音未落,医寮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寒风裹着雪粒子卷入。一名身着青袍、头戴方巾、背着药箱的中年文士,在两名苗傅亲兵陪同下走了进来。亲兵拱手道:“赵都头,钱押司,苗将军忧心西门百长与谢兄弟伤势,特遣太医院王供奉前来诊治。”
王供奉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神色淡然。他放下药箱,对赵明等人微微颔首:“下官奉苗将军钧命,特来为伤者施针用药。”说罢,便走向西门庆榻前。
赵明、钱刚对视一眼,苗将军派来的太医,自无不妥。王前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此人步履轻飘,呼吸绵长,绝非寻常医者!
王供奉俯身查看西门庆伤势,手指搭上脉门,片刻后,自药箱取出一套银针,针尖在灯下闪着幽蓝寒光。“西门百长伤势沉重,邪毒内侵,需以金针渡穴,逼出淤毒。”他声音平缓,指尖拈起一根长针,便要向西门庆头顶百会穴刺下!
“且慢!”王前猛地起身,点银叉横在身前,目光如电,“敢问供奉,百会乃人身大穴,西门百长气息奄奄,此刻施针,岂非催命?”
王供奉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面上却依旧淡然:“壮士多虑了。此乃太医院秘传‘回阳九针’,专治垂危之症。苗将军亲命,下官岂敢有误?”说着,针尖又往下沉了半分!
“放你娘的狗臭屁!”应伯爵突然跳将起来,指着王供奉鼻子骂道,“老子走南闯北,什么下三滥的勾当没见过?你这针尖蓝汪汪的,分明淬了‘倒三步’(剧毒)!说!谁派你来灭口的?蔡京老狗还是丘岳的阴魂?!”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赵明、钱刚“唰”地拔刀!两名亲兵也愕然变色!
王供奉脸色终于变了!他眼中凶光暴射,手腕一翻,那根毒针如毒蛇吐信,竟舍了西门庆,直射应伯爵咽喉!同时左手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短匕,反手抹向身旁一名亲兵脖颈!动作快如鬼魅!
“找死!”王前早有防备,点银叉如银龙出海,“当”的一声磕飞毒针!另一名亲兵反应稍慢,惨叫一声,脖颈血光迸现,栽倒在地!
“狗贼!”赵明怒吼,刀光匹练般斩向王供奉!钱刚则护住西门庆榻前!应伯爵连滚带爬躲到王前身后,嘴里兀自不饶:“抓活的!问出主使!”
那王供奉身手竟极为了得!短匕翻飞,格开赵明钢刀,身形如鬼魅般在狭小屋内腾挪,毒匕专攻要害!更可怕的是,他袖中、衣襟间,竟不时弹出细如牛毛的毒针,防不胜防!一名亲兵稍不留意,便被毒针射中面门,瞬间脸泛青黑,倒地气绝!
“是蜀中唐门的‘千手毒阎罗’路数!”王前心头一凛,点银叉舞得密不透风,护住身后西门庆与应伯爵,厉喝,“赵明钱刚退后!他毒针厉害!”
正缠斗间,医寮木窗“砰”然碎裂!一道黑影如大鸟般扑入!腥风扑面,枯爪如钩,直取榻上西门庆!正是“过江蜢”!他竟与这假太医里应外合!
“主翁!”王前目眦欲裂!他分身乏术!赵明、钱刚被毒针逼得手忙脚乱!眼看西门庆便要命丧毒爪!
千钧一发!一支乌沉沉的铁箭,裹挟着刺耳尖啸,自窗外风雪中电射而至!“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贯穿“过江蜢”探出的毒爪手腕!
“啊——!”过江蜢惨嚎一声,枯爪鲜血狂喷!他惊骇望去,只见窗外风雪中,一人端坐马上,身着边军制式皮甲,面如刀削,目光冷冽如冰,手中强弓弓弦犹自震颤!正是关鹏举麾下神射手,玄铁卫统领——雷振!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数十骑玄甲骑士冲破风雪,将医寮团团围住!当先一将,身披玄色大氅,内衬锁子甲,腰悬镔铁长枪,虬髯戟张,虎目含威,正是河北东路安抚使、兼提举雄州兵马巡检公事——关鹏举!
“关将军!”赵明、钱刚狂喜惊呼,热泪盈眶!
关鹏举马鞭一指:“拿下逆贼!一个不留!”
雷振率玄铁卫如虎入羊群!那假太医见势不妙,毒匕狂舞欲突围,被雷振一箭射穿膝盖,惨叫着倒地!赵明、钱刚扑上,钢刀架颈!“过江蜢”手腕重伤,又被数名玄铁卫围攻,毒爪虽利,难敌铁甲合围,顷刻间被生擒活捉!
关鹏举大步踏入医寮,看也不看地上俘虏,径直走到西门庆榻前。见其惨状,虎目之中痛惜与怒火交织。他俯身,自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捏碎,将其中一枚赤红如血的丹丸塞入西门庆口中,又运掌抵住其后心,雄浑内力缓缓渡入。
“九转还魂丹…”王前认得此物,乃边关大将保命之物,心头一松。
片刻,西门庆闷哼一声,悠悠转醒,看清眼前人,嘴唇翕动:“关…关将军…”
“兄弟!苦了你了!”关鹏举声音低沉如铁,“血书铁证已至枢府!朱洪何在?速提来!今夜,老夫要在这汴京城,掀他个底朝天!”
拱圣营地牢,阴冷刺骨,血腥气弥漫。
朱洪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浑身鞭痕,瑟瑟发抖。关鹏举端坐椅上,张俊、苗傅侍立两侧,雷振按刀而立,杀气腾腾。
“朱洪!”关鹏举声音不高,却如重锤击心,“仓场火引硫磺,可是你奉丘岳之命埋设?‘火龙出水’引信管,又是如何落入‘过江蜢’之手?宝盛堂历年亏空草料库巨万粮秣,经谁之手流入蔡府?说!”
朱洪面无人色,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都是丘指挥使…他逼我…”
“逼你?”苗傅冷笑,上前一步,手中铁钳夹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那‘过江蜢’招了!他乃蔡府‘黑冰台’死士!受你与丘岳重金,杀人焚账,夺回龙睛血玉!你袖中火镰,便是引燃丙字仓药线的罪证!还想抵赖?!”烙铁冒着青烟,逼近朱洪面门!
“啊!别!别!”朱洪魂飞魄散,屎尿齐流,“我说!我说!是丘岳!都是丘岳指使!引信管…是丘岳从拱圣营火器库偷出,交给‘过江蜢’,命其藏于脂胭巷,伺机嫁祸西门庆!宝盛堂…宝盛堂是蔡府五管家蔡福的产业!草料库历年‘折耗’,三成归丘岳,七成…七成经我手,送入蔡府后角门!账册…账册在…在…”他眼神惊恐地望向关鹏举,似有难言之隐。
“在哪里?!”张俊厉喝。
“在…在蔡京书房…那尊玉貔貅…貔貅底座是空的!钥匙…钥匙在蔡京贴身心腹,内书房管事高安怀中!”朱洪崩溃嘶喊,“还有!童贯!童贯也知情!他派人在草料营外设伏,本想毒杀西门庆,被…被关将军旧部搅了!后来…后来焚账灭口,也是童贯的人动的手!‘过江蜢’就是童贯引荐给丘岳的!他们…他们是一伙的!想扳倒蔡京,独揽西府(枢密院)!”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童贯竟也牵涉其中!且与蔡京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暗中角力!
关鹏举眼中寒芒爆射!好一个阉宦!好一个枢相!蛇鼠一窝,祸国殃民!
“画押!”张俊命人递上供状。朱洪颤抖着手,按下血指印。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地牢石壁顶端一处极隐蔽的通风孔内,“嗤”地射出一枚细若牛毛的乌针!快如闪电,无声无息,正中朱洪后颈!
朱洪浑身一僵,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死灰!顷刻间便气绝身亡!
“有刺客!”雷振怒吼,张弓搭箭射向通风孔!却只闻砖石碎裂声,人影早已无踪!
“好狠的手段!杀人灭口!”苗傅脸色铁青。
关鹏举缓缓起身,望着朱洪僵硬的尸体,一字一句道:“无妨!人证虽死,物证犹在!口供画押在此!血书铁证如山!童贯…蔡京…”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张将军!苗将军!随本帅入宫!面圣!”
时近子夜,风雪更急。紫宸殿内却灯火通明,暖如阳春。
官家赵佶身着常服,面沉似水,端坐御案之后。案上,赫然摊放着那幅染血的丝绢布防图、引信铁管、朱洪画押供状,以及关鹏举、张俊、苗傅联名的奏章。蔡京身着紫袍玉带,侍立阶下,看似平静,眼底却暗流汹涌,童贯也被提审到堂,殿内金甲武士肃立,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关卿,”赵佶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远在河北,夤夜入京,持血书铁证,劾奏当朝太师、前枢密使,更言拱圣营指挥使丘岳谋逆…此等泼天大案,可有实据?”
关鹏举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陛下!血书乃拱圣营副将刘定国遗笔!刘将军察觉丘岳私通蔡京、童贯,盗取禁中火器,密谋焚仓构陷忠良,遂密绘此图,藏于龙睛血玉,托付心腹送出!然事泄遭害!龙睛玉玦辗转至草料营百人长西门庆之手,方得重见天日!引信铁管乃丘岳私授杀手‘过江蜢’之物,于脂胭巷被西门庆夺下,仓场爆炸,便是此物被毒梭引燃所致!朱洪供状在此,言明丘岳、蔡福(蔡京管家)、乃至童枢密,皆涉贪墨军资、构陷大臣、意图不轨!人证朱洪虽被灭口,然物证凿凿,供词画押,铁案如山!请陛下圣裁!”
“陛下!”蔡京不待赵佶开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老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关鹏举!你血口喷人!那西门庆乃市井泼皮,因私怨殴伤童枢密府中之人,被编入行伍,心怀怨怼!其与丘岳或有龃龉,便伪造血书,构陷朝廷重臣!什么龙睛玉玦、引信铁管,焉知不是他伙同江湖匪类设局栽赃?朱洪已死,死无对证!区区供状,安知非屈打成招?陛下!老臣侍奉三朝,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乃关鹏举勾结张俊、苗傅,趁枢密府暂缺主臣,欲借机铲除异己,把持军权!其心可诛啊陛下!”他哭嚎悲切,声情并茂。
童贯亦阴恻恻道:“陛下明鉴!那‘过江蜢’乃江湖巨寇,童某追缉多年未果。关鹏举竟能将其‘生擒’,又恰在朱洪招供时被灭口…未免太过巧合!拱圣营之事,或有丘岳跋扈不法,然焉知非关鹏举旧部赵明、钱刚挟私报复,勾结外将,酿成营啸,反诬丘岳?张俊、苗傅未经三省六部,擅调天武军入拱圣营,屠戮同袍,形同谋反!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等乱臣贼子拿下,彻查严办!”
双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赵佶目光扫过案上血书铁证,又看向阶下哭诉的蔡京与阴沉的童贯,眉头紧锁。蔡京乃他一手提拔,童贯更是昔日心腹宦官,掌管西府多年…关鹏举虽为边关悍将,然其奏章所指,牵连太广,震动朝野…
“陛下!”张俊见官家犹疑,踏前一步,朗声道,“血书笔迹,经枢密院三位老吏验看,确系刘定国亲笔!引信铁管纹路制式,与禁中军器监存档图样吻合,乃拱圣营火器库独有!朱洪供状画押,有拱圣营巡丁及天武军将士为证!西门庆为护血书,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岂是伪造构陷?蔡太师言关将军铲除异己,试问,关将军远在河北,如何遥控拱圣营旧部?又如何令张俊、苗傅甘冒奇险,调动大军?此皆因丘岳、朱洪罪证确凿,蔡福、‘过江蜢’行迹败露,铁证如山,不得不发!请陛下勿受谗言蒙蔽,寒了忠臣义士之心,纵容蠹国巨奸!”
“陛下!”苗傅亦跪倒,“拱圣营内乱,乃丘岳逆党持械抗命,欲杀钦差(指西门庆伪称皇城司都知)灭口!天武军奉枢密院急令平乱,何罪之有?若按兵不动,坐视逆贼焚仓杀官,酿成大祸,臣等万死莫赎!”
阶下争辩如潮,赵佶心烦意乱。他信蔡京童贯之能,亦知关鹏举忠勇。然此案如一团乱麻,牵一发而动全身…
“报——!”殿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殿前司都虞候浑身浴雪,踉跄奔入,扑倒在地:“启禀陛下!大事不好!提点刑狱司大牢…被…被劫了!”
“什么?!”赵佶霍然起身!
“半个时辰前!数十名黑衣蒙面高手,以毒烟迷翻守卫,劫走重犯‘过江蜢’!留守狱卒…尽数被杀!墙上…墙上以血书十字:‘九重丹墀血未尽,龙蛇争鼎看明朝!’”
“九重丹墀血未尽…龙蛇争鼎看明朝?!”赵佶喃喃重复,脸色瞬间煞白!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对皇权的挑衅,更是对曾经自己上位的追究!
蔡京、童贯眼底深处,却同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谲光芒。
关鹏举、张俊、苗傅心头俱是一沉!劫狱!血字!这是要将水彻底搅浑!将矛头引向更深、更不可测的黑暗!
紫宸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佶惊疑不定的脸,也映照着丹墀之下,那无声翻涌、即将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正是:
丹墀血溅惊龙颜,雪夜劫牢起腥风。
九重深处波澜恶,谁执金戈镇乾坤?
欲知劫狱者何人?“九重丹墀血未尽”是何寓意?蔡京、童贯又将使出何等毒计反扑?重伤的西门庆能否逃过接踵而至的杀局?关鹏举手持铁证,能否在九重深宫撕开裂隙?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