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灵傀宗全员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百花谷谷主突如其来的“友好访问”,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涤心甘露都觉得是浪费时间的当口,数千里之外,栖凤山脚下,由天工阁、神兵门、百巧院三大炼器巨头牵头,联合六大修仙门派举办的“百器品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并已渐近尾声。
这场十年一度的炼器界盛会,可谓群星璀璨,风光无限。霞光宝气冲霄而起,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流光溢彩。各大宗门的展台上,琳琅满目的法宝法器令人目不暇接:有飞剑清吟,剑气森寒;有宝鼎沉浮,丹霞缭绕;有仙衣霓裳,流光溢彩;更有奇门法宝,造型诡异,功能莫测。各方炼器大师、宗门代表、修仙世家的长老、散修中的豪客穿梭其间,或高声品评,或低声询价,或暗中较劲,或眉来眼去地挖人,喧嚣鼎沸,好不热闹。
然而,直到品鉴会圆满落幕,那位近期在周边地域声名鹊起、据传得了上古傀儡真传的新晋“百艺宗师”及其背后的灵傀宗,却始终未曾现身。留给众人的,只有发出的那份烫金请柬石沉大海后的沉默。
起初几日,还有人时不时张望,好奇那能炼制“百艺傀”、造出专拍板砖的“破罡砖”和味道清奇却效果不俗的“涤心甘露”的宗门,究竟会带来何等惊世骇俗的作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期待渐渐变成了疑惑和窃窃私语。
“咦?灵傀宗不是收了请柬吗?这都快散场了,怎么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一个摇着折扇的世家子弟故作惊讶地问同伴。
旁边一位身穿神兵门服饰的弟子闻言,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呵,我看是浪得虚名,不敢来了吧?什么百艺宗师,怕是天工阁哪位长老的远房亲戚,为了卖面子给那个据说富得流油的守拙宗主他爹,硬吹出来的噱头!”
“道友所言极是。”另一人附和道,“一个靠卖板砖和怪味水起家的破落宗门,能有什么深厚的炼器底蕴?怕是家底掏空了也凑不出一件能上台面的法宝。来了也是自取其辱,还不如当缩头乌龟呢。”
“可惜了啊,”一位老成些的散修捋着胡须叹道,“本来还真想瞧瞧那能自行演化百艺的‘百艺傀’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技,如今看来,怕是镜花水月喽。”
诸如此类的议论开始像暗流一样在场内涌动、交汇、放大。“灵傀宗怯场”、“名不副实”、“失信于人”的说法逐渐成为主流共识。一些原本对灵傀宗抱有好奇、甚至存了几分结交之心的中小势力代表,见此情形也不免心生疑虑,暗自摇头,转而将热情投向了那些在品鉴会上大放异彩、稳扎稳打的宗门,忙着拉近关系,交换信物。
作为栖凤山一带势力最大、素以炼器正统自居的地头蛇——赤阳宗的宗主烈阳子,更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在闭幕宴席上,他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穿梭于宾客之间,待到众人微醺,方才故作惋惜地朗声笑道:“诸位道友,此次品鉴会可谓圆满,各家珍品层出不穷,令我等着实大开眼界。只是……唉,本以为能借此盛会与近在咫尺的邻居、那位新晋的‘百艺宗师’灵傀宗高足切磋交流一番,可惜啊可惜,直至曲终人散,也未睹风采。看来是我赤阳宗面子不够,请不动这尊新晋的大佛啊。罢了,罢了!”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既彰显了自家东道主的大度,又毫不留情地将灵傀宗架在了“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火上烤。赤阳宗本就对突然崛起、风头隐隐威胁到自家地位的灵傀宗心存警惕与不满,此次正好借题发挥,轻轻巧巧几句话,便进一步坐实了灵傀宗的负面形象,顺手还给自己刷了一波存在感。
品鉴会结束后,关于灵傀宗“临阵脱逃”、“眼高于顶”、“失信于人”的负面评价,如同栖凤山间的晨雾,随着与会者的散去,迅速弥漫扩散至周边修真界的中下层圈子,对其刚刚凭借奇技淫巧积累起来的一点微弱声望,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与污名化。
……
数日后,灵傀宗。
好不容易将百花谷那尊大佛连同其精锐弟子团“礼送”出境,整个宗门上下都像被抽空了力气。守拙道人瘫坐在他的宝贝紫檀木账房里,刚呷了一口提神灵茶,猛地想起什么,手指一抖,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一拍大腿,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哎呦喂!我的祖宗!栖凤山的百器品鉴会!给忘得一干二净!彻底撂脑后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账房,急忙召来负责外务接待、此刻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弟子一问,果然,品鉴会早已结束数日,而灵傀宗缺席一事,已通过往来客商和几个交好宗门的传讯,隐隐约约地传了回来,据说已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亏!亏!亏出血了!亏到姥姥家了!”守拙道人顿时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在院子里绕圈疾走,仿佛这样就能把飞走的灵石追回来,“不仅错过了白嫖、扬名、做买卖、挖墙脚、打听消息的大好机会!还把周边宗门,尤其是那个小心眼的赤阳宗,得罪了个遍!我的灵石!我的人脉!我的栖凤山矿脉情报啊!”
他仿佛看到成堆亮闪闪的灵石长了翅膀,叽叽喳喳地嘲笑着他,从他眼前决绝地飞走,心疼得几乎滴出血来。那不仅是预期的收入,更是未来可能要付出的赔偿和打通关系的成本!
陈峰得知消息后,也是眉头紧锁。错过交流会、声誉受损倒是其次,关键是师尊私下交代的、借助交流会掩护前往栖凤山探查那处疑似稀有矿脉的计划彻底泡汤。如今灵傀宗风评受损,再想贸然前去,势必会更加引人注目,甚至可能遭到赤阳宗的刻意刁难和监视,徒增变数。
“师父,此事确是我们失礼在先。”陈峰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分析道,“无论如何,请柬已接却未列席,于礼不合。当务之急,是设法补救,缓和关系。或许可备上一份适宜得体的礼物,派能言善辩之人送往赤阳宗及各主办宗门,说明我等乃因百花谷谷主突然驾临,实在无法脱身,绝非有意怠慢,表达歉意……”
“礼物?!还要送礼?!备厚礼?!”守拙道人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凭什么?我们又不是故意放鸽子!是百花谷那帮姑奶奶毫无征兆地突然驾到,我们全宗上下应付得鸡飞狗跳,才不得已脱不开身啊!这已经亏大发了,还要我们再倒贴灵石去赔罪?不行!绝对不行!一个子儿都不能多花!”
他脑袋摇得像狂风中的狗尾巴草,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坚决反对”四个大字,任何需要额外支出灵石的“赔罪”方案,在他这里都是绝对的红线。
就在守拙为错失的良机和可能产生的连锁损失肉痛不已、唉声叹气之际,山门外值守弟子来报——百花谷谷主瑾瑜仙子派人送来的答谢礼物到了。
守拙一愣,心里嘀咕着“黄鼠狼还能给鸡拜年?”,面上却不敢怠慢,忙让人将使者请进来。
礼物倒是颇为丰厚,包装精美,灵气盎然。除了十几罐一看就价值不菲、百花精华淬炼的灵蜜和几盒散发着奇异芬芳、对滋养神魂有奇效的珍稀花粉外,随礼附上的信笺中,瑾瑜仙子用词优雅,先是感谢灵傀宗近日的款待,对涤心甘露等物表示赞赏,随后,话锋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转:
“……此番拜访,甚是仓促,耽搁了贵宗诸多要事,瑾瑜心下实在难安。近日偶闻贵宗对栖凤山地界似有兴致,恰巧我谷中有一不成器弟子,其家族在栖凤山坊市经营一‘孙氏杂货铺’多年,虽是小本买卖,门面不起眼,但其家主为人活络,对当地风土人情、山川形势、乃至各家势力纠葛颇为熟悉。若贵宗他日有需,可凭此信物前往询查,或能得些微末助力,略减瑾瑜心中愧疚……”
随信附上了一枚小巧玲珑、温润通透,刻有百花谷独特青鸾徽印的玉符令牌。
守拙拿着信和令牌,小眼睛瞪得溜圆,彻底愣住了。这……这算怎么回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还是裹着糖衣的炮弹?这瑾瑜仙子手段果然高明!
他脑子飞速转动。这话说得漂亮极了,表面上是补偿和示好,实则依旧是在试探和布局!那“孙氏杂货铺”九成九是百花谷安插在栖凤山的前哨眼线,方便就近监视灵傀宗的动向,看看他们到底对那矿坑秘密了解多少,又会对栖凤山有什么动作!
“哼,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和一个人情,就让我老拙放松警惕,顺便还能监视我们?”守拙撇撇嘴,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令牌,触手温凉,内蕴灵光,绝非凡品。但下一刻,他小眼睛里却猛地闪烁起精明的、仿佛发现宝藏的光芒,“不过……这令牌……好像真能省下一大笔打听消息的费用?而且……扯着百花谷的虎皮做大旗,赤阳宗那帮势利眼家伙,见了这令牌,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客气三分?”
他瞬间就把陈峰“送厚礼赔罪”的“败家”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而开始兴奋地琢磨如何最大化利用这枚意外的令牌,用最低的成本、甚至零成本,获取栖凤山最详尽的信息,最好还能顺便狐假虎威,抵消一下缺席品鉴会的负面影响。
“峰儿!”他立刻召来陈峰,将百花令塞到他手里,脸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早已被一种捡到大便宜的窃喜所取代,“准备一下,你亲自跑一趟栖凤山!”
陈峰略有迟疑,接过令牌:“师父,我们刚得罪了人,风评不佳,此刻前去会不会自投罗网,正好给了赤阳宗刁难我们的借口……”
“怕什么!”守拙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百花令,仿佛那是无敌的护身符,“咱们现在可是‘奉旨办事’!是帮百花谷跑腿的!他赤阳宗再横,敢不给百花谷面子?你去了就直接找那个孙氏杂货铺,亮出令牌,让他们提供最详细的栖凤山情报,尤其是关于矿脉分布和归属权的!能白嫖就绝不多花一块灵石!重点是摸清那处……嗯,看看有没有空子……啊不,是合作的机会!”
陈峰看着师父瞬间阴转晴、甚至开始发光的脸,以及那副恨不得把一枚令牌榨出十枚令牌价值的精明算计数,一时无语:“……” 师父这见风使舵、借力打力、化危机为生钱机会的本事,真是已臻化境,无人能及。
“对了,把阿木也带上。”守拙补充道,“那小子虽然整天睡不醒,但他那手沟通草木土石的本事,说不定在山上能有点意外收获。记住,咱们的原则是:只蹭不花,多看少问,低调行事,搞到情报就撤!”
于是,原本计划中风风光光、代表宗门参加品鉴会的行程,就这样变成了一次低调乃至有些“蹭关系”、“狐假虎威”性质的暗中探查。
陈峰带着依旧嗜睡如命、被叫醒时还迷迷糊糊的阿木,以及那枚沉甸甸、不知是福是祸的百花令,悄然离开了灵傀宗,绕开主要坊镇,向着风波未平的栖凤山地界而去。
而留在宗内的守拙道人,则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几圈,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又开始琢磨如何利用“百花谷谷主亲自到访并赠送厚礼”这件事,反向操作,来洗刷“怯场”的污名,甚至还能再捞点好处。
他立刻唤来几个机灵的弟子,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没过几天,修真界那些传递消息的灵禽异兽、游方散修和小道消息网络上,风向又开始悄然突变:
“听说了吗?灵傀宗不是不敢去品鉴会,是因为百花谷谷主瑾瑜仙子大驾光临,亲自拜访,双方相谈甚欢,交流持续了整整一天,灵傀宗上下根本抽不开身!”
“真的假的?百花谷谷主何等尊贵身份,会亲自去灵傀宗那种小地方?”
“千真万确!我二姨夫的三侄子的道侣当时就在灵傀宗附近采药,亲眼所见!百花谷那华丽无比的仙驾就停在灵傀宗山门外,霞光万道,做不得假!据说还互赠了厚礼,灵傀宗送的什么不知道,但百花谷回赠的可是顶级的百花灵蜜和养神花粉!”
“嚯!怪不得灵傀宗看不上百器品鉴会了,原来是抱上了百花谷这条金大腿啊!这背景深了去了!”
舆论的风向,竟然神奇地被守拙用他特有的“抠门智慧”和借力打力,巧妙地扭转了。从“灵傀宗怯场失信”逐渐变成了“灵傀宗背景深厚,被百花谷看重,不屑于小场面”。
守拙听着弟子们汇报回来的风声,得意地捋着那几根稀疏的胡须,眯着小眼睛,笑得像只偷吃了油灯的老鼠:“哼,跟老夫玩舆论?老夫抠门……啊不,精打细算了一辈子,还能在这方面吃亏?这下不仅没赔钱,还白蹭了百花谷的热度,嘿嘿,说不定以后还能借着这层虎皮,多捞点好处……”
错失品鉴会的危机,似乎就这样被守拙用极其低廉的成本(几句谣言和一枚白来的令牌)巧妙地化解了,甚至还因祸得福,反向宣传了一波,给灵傀宗蒙上了一层“高深莫测”的薄纱。
然而,陈峰与阿木的栖凤山之行,真的会如守拙设想的那般,凭借一枚百花令就顺风顺水、白嫖成功吗?那枚看似便利的令牌背后,所连接的“孙氏杂货铺”,又是否仅仅只是一个提供情报的简单据点?其背后究竟藏着百花谷怎样更深的算计与早已展开的陷阱?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占便宜的灵傀宗,或许正一步步走入他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第七十六 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