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防疫令虽已下达,却如同陷入泥潭的巨兽,每一步挪动都异常艰难,发出痛苦的嘶鸣。何敬之及其党羽虽不敢公然抗命,却将官僚体系的“拖”字诀运用到了极致。每一份文件、每一笔款项、每一次人员调动,都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以“合规”、“程序”、“谨慎”为名,巧妙地设置障碍,缓慢迟滞。
林闻溪奔走呼号,唇焦舌敝,与陈济棠部长几乎不眠不休,试图强行推动这台生锈的机器。他们越过一些层级,直接向尚有良知的官员和部门负责人下达指令,但效果有限。整个卫生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表面服从,内里却是一堵堵无形的墙。
时间,在扯皮与推诿中无情流逝。来自红岩村的警报中的“近期”,正在以小时为单位飞快地变为“当下”。
不能再等了!
林闻溪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找到陈济棠,语气斩钉截铁:“部长,常规途径已无法应对此次危机!我们必须立刻启动非常规预案,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抢在疫情爆发之前,尽可能多地铺开第一道防线!”
陈济棠同样身心俱疲,但眼神依旧坚定:“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第一,立刻以您的名义,秘密联络重庆市政府、警备司令部中尚有责任心的官员,以及各大教会医院、慈善组织、学生团体,通报极端疫情风险,请求他们利用自身资源和渠道,先行储备基础防疫物资(如石灰、漂白粉、简易口罩材料),并组织人员学习基本防护和疫情识别知识。此事需绝对保密,避开何敬之的耳目进行!”
“第二,”林闻溪压低了声音,“我将通过我的……民间渠道,将我们之前准备的‘辟瘟解毒饮’、‘防疫散’等验方,以及水源消毒、灭鼠除蚤、隔离要点的简易手册,大规模秘密印制散发!重点是棚户区、码头、车站、难民收容所!我们必须让最底层的百姓也有最基本的自救知识!”
“第三,请您立刻签署一份特别手令,授权我可以在极端情况下,不经常规审批,直接调用卫生部下属第二仓库的那批战略储备药材(主要是黄连、黄芩、金银花等大宗清热解毒药材)!那是我们最后的本钱!钥匙和手续,我会想办法‘解决’!”
陈济棠凝视着林闻溪,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知道,这是在走钢丝,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还有什么比阻止一场大瘟疫更重要?
“好!”陈济棠重重一拍桌子,“就按你说的办!市政府和警备司令部那边,我亲自去打电话,找几个老关系。手令我现在就签!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一场在官方框架边缘运行的紧急动员,悄然启动。陈济棠动用了私人关系网,几个电话直接拨到了几位实权人物的私人寓所,语气沉重而急迫。对方虽将信将疑,但出于对陈济棠人品的信任和对潜在灾难的恐惧,大多表示会“酌情准备”,“暗中关注”。
另一方面,林闻溪回到了医庐,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他唤来了绝对可信的助手,将早已整理好的方剂和防护要点交给他们,命令他们通过丐帮的网络,联系那些敢于承印的地下印刷所,连夜赶制数万份简易传单。同时,他亲自写了一封密信,详细说明了细菌战的紧迫性和防疫要点,请求徐先生动员一切力量,在他们能影响的区域,尤其是工人聚居区、学校,立即开展防疫宣传和基础准备。
丐帮弟子们再次展现了惊人的组织力。那些印着简单文字和图画(如何识别病鼠、如何用沸水或石灰消毒饮用水、出现症状后如何自我隔离等)的纸张,像雪片一样,在一夜之间,通过乞丐、报童、小贩之手,撒向了重庆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许多百姓拿着这些突然出现的“纸片”,惊疑不定,议论纷纷,但“瘟疫”二字足以引起最本能的恐惧,一些人开始下意识地清理家园,烧开水喝。
与此同时,林闻溪指派顾静昭,凭借陈济棠的特别手令和自己巧妙复制的钥匙,在几名伪装成搬运工的游击队员(通过地下渠道潜入)协助下,秘密打开了第二仓库的侧门,将一批批急需的药材,以“转移储备”、“例行检查”为名,迅速运出,分散藏匿到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安全点,以备不时之需。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瞒过了仓库的常规守卫。
所有这些行动,都是在何敬之等人的眼皮底下,如同地下奔流的岩浆,紧张而无声地进行着。特务的监视依然存在,但林闻溪等人的行动更加隐秘,往往利用夜色、雾气、甚至突如其来的防空警报作为掩护。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山城。官方渠道的迟钝与民间暗流的涌动,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对比。
何敬之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异常。林闻溪和陈济棠突然不再频繁催促部内程序,反而变得“安静”下来,这让他感到不安。他加派了人手监视林闻溪和医庐,却发现对方似乎只是闭门研究医案,并无异常。但他绝不相信林闻溪会坐以待毙。
“他们一定在背后搞什么鬼!”何敬之对孙铭和崔副科长低吼道,“给我盯死了!特别是药品仓库和印刷所!还有那些乞丐!一有异动,立刻抓人!我要人赃并获!”
雷霆将至,乌云压城。 一方在蓄势,争分夺秒地构建着脆弱的防线; 另一方也在蓄势,磨利爪牙,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只等待那一根导火索被点燃。 而远方的死亡之雨,已然在飘洒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