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那句“祝你们好运”的余音，像冰冷的金属片一样贴在皮肤上，久久不散。
十二个标准时。
七十三标准时。
两个倒计时，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把近在咫尺，一把稍远但更为致命。前哨站医疗室内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破解数据的兴奋，瞬间被这冰冷的时间表冲刷得一干二净。
“资本家看了‘守夜人’的作息表都要流泪。”白瑾低声嘟囔了一句，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她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脸上倒是没什么惧色，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豁达，“行吧，十二小时，够睡一觉再吃顿好的了——如果这里有‘好的’这种东西的话。”
王姐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快速操作终端，将分析出的“净化者行为图谱”下载到一个便携存储器中。“别贫了。林启，你感觉怎么样？能进行高强度行动吗？”
林启从医疗床上下来，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精神上的疲惫感还在，像宿醉后的钝痛，但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没问题。就是脑子还有点嗡嗡的，不过不影响走路开枪。”
“很好。”王姐点头，“我们还有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现在，分配任务：白瑾，检查并补充我们所有的武器、弹药和生存装备。林启，你尽量休息，同时……尝试和你手臂上那位‘房客’沟通一下，看它对我们刚才那个‘模仿波动’的想法有没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我去和‘守夜人’交涉，看能不能弄到一些关于‘尖刺’中继站更具体的情报，哪怕只是周边地形图也好。”
行动计划明确，三人立刻分头行动。
白瑾钻进了前哨站那个堪比小型军火库的装备间，嘴里念念有词地清点着：“脉冲步枪能量匣……满了。破片手雷，嗯，多拿几个。单兵护盾发生器……这玩意儿上次差点没把我坑死，算了还是带上吧。哦？还有热感诱饵？好东西……”
林启则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闭上眼，将意识沉向手臂上的“小蓝”。那团蓝色的共生体传递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温暖舒缓，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躁动。当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之前看到的那些“净化者”通讯波形时，“小蓝”立刻反馈来一种强烈的排斥和一种模拟的冲动，像是一只猫看到毛线球，既想一爪子拍过去，又想扒拉过来玩玩。
（有点意思……它好像本能地知道怎么干扰那种波动，但需要能量和引导。） 林启琢磨着，（就像我知道怎么挥拳头，但打不打得准是另一回事。）
另一边，王姐站在空旷的主厅，对着空气开口：“‘守夜人’，我们需要关于‘尖刺’中继站的情报，任何情报，尤其是其外部防御结构和能量源特征。”
冰冷的电子音沉默了片刻才回应：“‘尖刺’中继站，隶属于古老监察者网络‘织网者’，主要功能为区域性信息中继与低级别威胁评估。其外部防御以自动炮塔和能量屏障为主，遵循基础巡逻逻辑。内部结构及核心协议，属于‘档案馆’限制访问信息。”
“限制访问？”王姐皱眉，“我们正要前往那里获取可能拯救无数生命的关键信息，这也在限制范围内？”
“风险评估：提供详细信息将显着增加你们介入‘织网者’核心事务的概率，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违反中立协议。”
王姐深吸一口气，压下 frustration（挫败感）。“那么，以你‘中立’的立场，能否告诉我们，在已知的‘净化者’行为模式下，接近‘尖刺’中继站风险最低的路径是哪一条？这不算提供内部信息，这只是基于公开地理数据的路径规划，对吧？”
“守夜人”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就在王姐以为交涉失败时，终端上接收到了一份简略的等高线地图，上面标记了一条蜿蜒曲折、避开数个已知“净化者”高活跃区的路径，路径的终点，正是那个被称为“尖刺”的建筑模糊轮廓。
“路径已提供。再次提醒，七十二标准时后，‘净化潮汐’将启动，该路径将不再安全。祝你们……行动顺利。”
这次它没再说“好运”。
十一小时五十分后，三人全副武装，站在了前哨站缓缓开启的出口闸门前。门外依旧是那片荒芜、死寂、天空泛着不祥暗红色的废土。
“东西都带齐了？”王姐最后确认。
“弹药管够，吃的勉强，就是这水有点少。”白瑾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
“我和‘小蓝’……准备试试看。”林启晃了晃手臂，一层微不可察的淡蓝色光晕在他皮肤下一闪而过。
“出发。”
闸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前哨站那点微弱的安全感彻底隔绝。三人按照地图标记，一头扎进了嶙峋的怪石和废弃的建筑残骸之中。
得益于从“水滴”那里拷问出的“行为图谱”，他们的行进变得极具效率。王姐手持终端，实时监控着虚拟的“净化者”活动周期。在高强度巡逻窗口期，他们便寻找掩体隐蔽，一动不动，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能量武器破空声和低沉的引擎嗡鸣。在低活跃期，他们则快速穿行，利用地形规避那些固定的巡逻路线。
有几次，他们几乎与零星的“净化者”侦察单位擦肩而过。那些冰冷的机械造物如同幽灵般掠过天空或在地面滑行，猩红的扫描光束漫无目的地扫过废墟。每一次，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白瑾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的预压位上，林启则能感觉到“小蓝”传递来的紧张和一种蓄势待发的干扰冲动。
但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发现。
“看来咱们这‘作弊码’还挺好用。”在一次成功规避后，白瑾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别大意，‘图谱’不是万能的，总有意外。”王姐依旧谨慎，目光不断扫视四周。
意外，很快就来了。
在接近一片由巨大金属骨架构成的、疑似古代星际港口的废墟时，终端上代表“净化者”活动强度的曲线陡然飙升！并非规律性的高强度巡逻窗口，而是一种混乱、密集的能量信号，集中在港口废墟的深处！
“怎么回事？图谱上显示这里现在应该是低活跃区！”白瑾低呼。
王姐快速调整终端参数，脸色微变：“不是常规巡逻单位！信号特征更复杂……能量等级更高！它们在……交战？”
“交战？”林启一愣，“和谁？”
答案，很快就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和密集的能量光束闪烁中揭晓了。
他们借助残破的金属骨架隐蔽，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港口废墟的一个相对开阔的装卸平台上，一幕令人震惊的场景映入眼帘：
大约七八台造型更加厚重、装甲上有着暗金色纹路、体型比“水滴”大上一圈的“净化者”战斗单位，正围着一个身影疯狂倾泻火力！能量束、高速破片、引力扭曲场……各种武器交织成致命的死亡之网。
而被围攻的那个身影……
他（或者它）穿着一种流线型、闪烁着珍珠般光泽的银白色动力装甲，装甲上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此刻正亮着急促的蓝光。他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在枪林弹雨中辗转腾挪，手中一把造型奇特、仿佛由光线构成的长枪每一次刺出或挥扫，都能精准地命中“净化者”单位的能量节点或关节连接处，引发小范围的爆炸或使其动作僵直。
但“净化者”的数量太多了，火力网太过密集。银白色的身影虽然灵活，护盾依旧在频繁闪烁，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他的装甲上已经出现了几处焦黑的痕迹，动作也不复最初的流畅。
“那是……什么人？”白瑾瞪大了眼睛，“这年头除了我们，还有敢跟这些铁疙瘩硬刚的猛人？”
王姐眼神锐利：“他的装甲科技……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人类势力。动作模式也……不像纯粹的人类。”
林启则感到手臂上的“小蓝”传来一阵极其剧烈、甚至是带着一丝恐惧的震颤！同时，他口袋里的“理论之基”晶体也微微发热，一种模糊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信息流入他的脑海：
（……时间……的余烬……秩序的……碎片……危险……）
就在这时，战局突变！
一台“净化者”战斗单位猛然从侧面突进，强大的引力场瞬间束缚住了银白色身影的动作！另一台单位趁机抬起主炮，刺眼的能量光芒开始汇聚，瞄准了他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那银白色的身影似乎做出了某种决断。他猛地抬起头，面甲上两点冰蓝色的光芒透过硝烟，仿佛无意间，又仿佛刻意地，扫过了林启三人藏身的方向！
那目光，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没有试图挣脱引力场，也没有用光枪格挡，而是抬起另一只手臂，手臂上的装甲迅速变形，露出了一个复杂的接口。他猛地将光枪的末端插入了接口！
嗡——！
一股无形的、强烈的能量脉冲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围攻他的“净化者”单位动作齐齐一滞，猩红的扫描眼瞬间黯淡了零点几秒，汇聚的能量也紊乱了一下。
而藏身在远处的林启三人，也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大脑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们携带的电子设备屏幕瞬间雪花，白瑾步枪上的瞄准镜也短暂失灵。
“是信息脉冲！高强度的！”王姐瞬间判断出来。
利用这争取来的刹那空隙，银白色身影猛地挣脱了变得不稳定的引力场，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了那道因紊乱而射偏的主炮能量束。但他也似乎付出了代价，半跪在地上，装甲上的蓝光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那一下是某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他再次抬头，目光又一次扫过林启他们的方向。这一次，他的嘴唇似乎在面甲下动了动，没有声音，但一个清晰无比、直接响彻在三人脑海中的意念传递了过来：
“不想被‘归零者’抹除……就帮忙！”
归零者？
林启心中巨震！这正是“理论之基”晶体刚刚传递来的信息片段里的词汇！
王姐和白瑾也听到了这个意念，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帮忙？帮这个来历不明、科技诡异、正被“净化者”围攻的家伙？
眼前的“净化者”部队已经从脉冲干扰中恢复，重新组织起攻势，银白色的身影眼看就要被再次合围。
是继续隐匿，看着这个可能知道“归零者”信息的陌生人被摧毁？还是冒险出手，对抗这群他们一直竭力躲避的“净化者”？
王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看向林启和白瑾。
林启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的“小蓝”传递来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战栗，但同时也有一股不甘的怒火。白瑾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步枪，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打哪个？”她简单直接地问。
王姐做出了决断，声音冷冽：
“打‘净化者’！集火那个束缚他的单位！”
“林启，试试你的‘干扰’！”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