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这仗打得憋屈,像老牛掉进烂泥坑,越扑腾陷得越深。官兵死了一波又一波,可那帮番蛮子躲石头碉楼里,屁事没有。将军们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天天在大帐里吵吵,也没个准主意。
这天,海兰察被叫到了参领大帐。里头烟雾缭绕,几个军官围着地图,脸拉得老长。
参领指着地图上一个画红圈的地方,那是个卡在两山之间的要命隘口,俩大碉楼像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堵得死死的。
“正面强攻,代价太大,填多少人命都不够。”参领吐着烟圈,嗓子哑得厉害,“但探子回报,说西边那座碉楼,年头老了,好像废弃了,番兵没驻守,偶尔才上去瞅瞅。”
他抬头,目光扫过帐里几个以胆大出名的军官,最后盯在海兰察身上。“海兰察,你身手好,胆子肥。今夜,你带两个机灵鬼,摸上去探探。看看里头到底啥情况,能不能想招从里面给它捅开,接应大军过去。”
帐里所有人都看向海兰察。这差事,九死一生。黑灯瞎火爬那陡崖,摔下去就成肉饼。万一楼里有埋伏,直接变饺子馅。
海兰察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怕死,是怕身体里那玩意儿在这种邪性地界又闹妖。但军令如山。
“嗻。”他眼皮都没抬,应了一声,没半点犹豫。
“好!”参领脸上有点笑模样,“需要啥家伙,自己去领。丑时出发,天亮前必须滚回来!”
出了大帐,天擦黑了,风刮脸上跟小刀子似的。海兰察没多要人,只点了巴彦和另一个叫根敦的老斥候。巴彦还能信一点,根敦话少沉稳,是老油子。
丑时正刻,夜最深最冷的时候。三人换了黑衣服,脸上抹了灰,带了飞爪短刀和光线微弱的牛角灯,悄没声溜出大营,像三只夜猫子钻进了漆黑的山里。
爬山过程别提多险了,岩壁陡得无处下脚,全靠飞爪一点点往上蹭。风在耳边鬼叫,吹得人晃悠。脚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涧,偶尔传来几声野狼嚎,吓得人头皮发麻。
海兰察打头,动作依旧利索,但比平时更小心。他胸口那护身符微微发烫,像是在警告啥。巴彦和根敦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拼命跟着爬。
好不容易爬到碉楼所在的平台。这碉楼比平常见的还高还大,石壁风化得厉害,长满了苔藓,透着一股子古老荒凉劲儿。碉门早就烂没了,剩下个黑乎乎的大洞口,像怪兽的嘴,往外冒冷气。
四周静得吓人,连风到这都小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罩着这里。
“就…就这儿了。”根敦压低声音,喘着粗气,警惕地四下打量,“妈的…这地方…真他娘瘆人。”
巴彦也凑过来,声音发紧:“里头好像…没动静?”
海兰察没吭声,侧耳仔细听,确实死寂一片。但他心里那不安感越来越强。他示意两人闭嘴,自己拔出短刀,第一个猫腰钻进了黑洞口。
一进去,一股混合着尘土、烂木头和说不出的陈腐味的冷空气扑过来,呛得人想咳。里面比外面黑得多,真正伸手不见五指。三人点亮牛角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
碉楼里头空间不小,地上散着碎瓦罐、锈铁片和动物骨头。空气湿冷粘稠,像凝固了。他们小心往里摸,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里引起回音,格外吓人。
“这鬼地方,真有人待过?”巴彦小声嘀咕,声音有点颤。
根敦经验老到,用灯仔细照墙和角落,忽然“咦”了一声。“头儿!看这墙!”
海兰察和巴彦凑过去。借着昏光,只见粗糙的石壁上,刻着些古怪扭曲的符号和图案。线条又深又陡,像用尖东西硬凿进去的,过了不知多少年,还清清楚楚。
这符号看久了,让人头晕眼花,心里发毛。
“这…这啥玩意儿?”巴彦咽了口唾沫。
根敦摇头,脸色难看:“没见过…不像番文,也不像藏文…邪乎得很。”
越往里走,墙上这诡异符号越多越密。它们不像乱刻的,好像有某种规律,布满了内壁。有些符号凹槽里,还残留着暗褐色、像干涸血迹的东西。
空气里那陈腐味,好像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海兰察心跳加快了。他额角那道旧疤开始发热突突跳。胸口护身符也更烫了。两种感觉在他身上打架,让他极不舒服。
那冰冷低语又在他脑子里冒头,带着兴奋和…警惕?
“就是这儿…是这里…”
“古老…禁锢…”
“讨厌的气息…毁掉…”
低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更扰人心神。
他们走到碉楼最底层中心。这里墙上符号最密最复杂,凑成一个巨大的、让人心惊的圆形图案。图案中间,还有个模糊的、盘坐的人形轮廓。
到这,连老油子根敦都犹豫了,停下脚,脸上露出怕色:“头儿…这地方太邪门…要不…咱回去?就跟上头说查过了,没人。”
巴彦也看着海兰察,眼神里全是赞同。
海兰察盯着墙上那巨大诡异的图案,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冲动催他赶紧走,离这越远越好。但另一种更深沉的、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又让他挪不开脚。他总觉得,这图案,这些符号,好像和他…和他身体里那东西,有啥说不清的联系。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朝着墙上图案中间那个模糊人形轮廓,慢慢摸过去。手指头微微发抖,额角疤痕烫得像要烧起来。
“头儿!别碰!”巴彦惊骇地低吼一声。
但晚了。
海兰察指尖,轻轻碰到了那冰冷粗糙的石刻线条。
就在碰到的刹那——
嗡!!!
墙上那巨大复杂的图案,所有符号猛地亮了!爆出一种幽暗冰冷、绝非人间的惨绿光芒!
那光不亮,却瞬间吞没了牛角灯的微光,把整个碉楼底层照得一片诡异!墙上符号像活了似的扭曲蠕动,散发出吓人的能量波动!
“啊!”巴彦和根敦吓得怪叫,猛退好几步,差点摔倒,脸上血色全无,跟见了鬼一样!
海兰察更是如遭雷击!
就在他指尖碰到符文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冰寒刺骨的能量,像决堤洪水,顺着他指尖猛灌进体内!那能量冷到极致,几乎要冻僵他的血,冻住他的魂!相比之下,金川冬天的寒风都算暖和了!
“呃啊啊啊——!”他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嘶吼,想挣脱,却发现手指像被焊在了石壁上,根本动不了!
那冰冷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和他血脉里那股躁动暴戾的气息猛烈冲突绞杀!他身体剧烈颤抖,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着墙上惨绿诡异的符光,充满极致痛苦和恐惧!
他感觉自己的魂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无边的冰窖里冻着,另一半却被火烧!
更吓人的是,他脑子里那戾影,好像受到巨大刺激和伤害,发出了尖锐至极、充满无尽怨毒和恐惧的嘶嚎:
“啊——!封印!是它们!该死的!!”
“痛!滚开!滚开啊!!”
“古老的枷锁…诅咒之地!!”
“放开我!离开这!!”
这嘶嚎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都疯狂,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憎恨!
海兰察感觉脑袋要炸了!身体完全失控,冰冷与狂暴两股力量以他身体为战场,疯狂厮杀!
墙上符光持续闪烁,照着他扭曲痛苦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景象恐怖到了极点!
巴彦和根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恐怖一幕,连跑的力气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
墙上符光猛地灭了!碉楼内瞬间重新陷入黑暗,只有他们掉地上的牛角灯还发着微光。
海兰察猛地抽回手,噗通一声瘫软在地,蜷成一团,浑身像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冰冷僵硬,又不停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那股侵入体内的冰寒能量好像慢慢散了,或者说融进了他身体,但却留下了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过的极致寒冷和虚弱。
而他脑子里那戾影,也像受了重创,那疯狂嘶嚎变成了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和畏惧的呻吟低语,暂时蛰伏了下去。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罩住了古碉楼。
只有三人粗重惊惶的喘气声,和海兰察无法抑制的、因为极致寒冷和痛苦而发出的牙齿打颤声。
“头…头儿…你…你没事吧?”巴彦最先缓过神,连滚带爬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
海兰察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身体依旧抖得厉害。他抬起抖个不停的手,摸向额头,那道疤还烫,但那种灼热感正慢慢褪去,换成一种钻心的冰冷和疲惫。
根敦也挣扎着爬起来,捡起灯,惊恐未定地照四周墙壁。那些诡异符号恢复了原样,依旧是冰冷死寂的刻痕,好像刚才那吓人一幕从没发生过。
但三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座废弃的古碉楼,比埋伏着万千番兵更可怕。
“走…快走!离开这鬼地方!”根敦声音带哭腔,他是真吓破胆了。
巴彦搀起几乎虚脱的海兰察,三人甚至顾不上收拾东西,连滚带爬、跌跌撞撞逃出了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碉楼,就像后面有厉鬼在追。
来时艰难,回去的路更长。海兰察几乎是被巴彦和根敦半拖半架着下的山。他浑身冰冷,眼神空洞,一句话也说不出,完全沉浸在那可怕冰寒冲击和戾影疯狂嘶嚎带来的震撼与恐惧里。
那些符文…到底是啥?它们为啥对戾影有这么大反应?这座碉楼,又是谁建的?为了啥?
一个个谜团,像冰冷毒蛇,缠在他心头,比金川的寒风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