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北站的站台上，人潮涌动。
张宇静静的坐在火车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正在下楼梯的女孩。女孩步子轻快而坚定。她回头望了一眼，朝张宇挥了挥手，笑容干净得像清晨的阳光。
张宇也挥了挥手，却没有说话。火车的汽笛声响起，车轮开始缓缓转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开。女孩的身影逐渐被人群淹没，直到再也看不见。
张宇的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缓缓后退的站台，耳边还回荡着女孩那句“祝你一路平安”。
其实，张宇原本不该出现在这列火车上。
高中三年，高一时张宇还很认真，后面两年他几乎没怎么好好学习。上课睡觉、逃课泡网吧打游戏、和同学聊天，就是他的日常。那时候的他觉得，农村人，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通过学习改变不了什么，反正以后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挣钱，不如趁年轻好好玩几年。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他盯着成绩单上那几个醒目的数字，第一次感到了恐慌。分数低得连专科线都够不上，不敢跟父母说成绩，无法面对辛苦付出的父母，害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自己的路，自己走吧。”
就这样，张宇瞒着父母离开了家乡，带着母亲给的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联系了同学的邻居家孩子，同学邻居家孩子帮忙联系好了工作，于是决定去南方好好挣钱，改变家庭现状，改变村里人的评价。
就在他沉浸在回忆中时，一个身影从过道走了过来。那是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男孩，个子不算高，身材瘦瘦的，却给人一种精干的感觉。他穿着黑色皮夹克，里面是一件印花t恤，下身是破洞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运动鞋，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银色项链，整个人看起来很时尚，甚至有点潮。
男孩四处看了看，发现张宇对面的座位空着，便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桌子。
“这里有人吗？”
“没有，你坐吧。”张宇回过神来，礼貌地笑了笑。
男孩坐下后，把背包往旁边一放，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对张宇说：“你好，我叫陈秋平，秋天的秋，平安的平。”
“张宇。”张宇简单地回应道。
火车缓缓驶出车站，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一片片绿色的田野。陈秋平望着窗外，突然开口道：“第一次坐这趟车？”
“嗯，算是吧。”张宇笑了笑，“我刚出来没多久。”
“我也是。”陈秋平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过我出来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刚开始只是一些简单的寒暄，比如家乡哪里、要去哪里之类的。但聊着聊着，陈秋平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书了。”陈秋平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缓缓说道，“那时候觉得读书没意思，整天就是上课、做作业，太枯燥了。我想出来打工，赚点钱，还能自由自在的。”
张宇听了，心里有些感触。他自己也是刚离开学校，虽然原因不同，但同样是踏入了社会这个大熔炉。
“刚出来的时候，我在建筑工地干活。”陈秋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你知道吗？建筑工地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尤其是对我们这种没经验的年轻人来说。”
张宇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天去工地，我就被那场面给吓到了。”陈秋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裸露的钢筋和堆积如山的水泥，还有那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仿佛要把人的耳膜都给震破。”
工头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工人说：“小陈啊，你就跟着这位老师傅学绑钢筋吧。”我看着那一根根又粗又硬的钢筋，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玩意儿这么重，我能行吗？
然而，现实比我想象的还要残酷。那钢筋重得就像一座山，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把它搬起来。一天下来，我的手上全是水泡，肩膀也像被压垮了一样，酸得根本抬不起来。
“那你坚持了多久呢？”张宇终于忍不住插话问道。
陈秋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坚持了半年。”
“那半年里，我每天都是五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匆匆赶往工地。七点一到，我就像机器人一样开始工作，一直干到晚上七点多，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下班回工棚。
夏天的时候，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挂在天上，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我在工地上被晒得头晕眼花，汗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冬天则更加难熬，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那原本就粗糙的手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连工具都拿不稳。”
张宇静静地听着，虽然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辛苦，但他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一种艰难。毕竟，他的父亲不也是干这个的吗？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父亲在工地上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最难受的是，工地上没有厕所。”陈秋平继续说道，“要上厕所就得跑到几百米外的临时工棚，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还有吃饭，都是在工地旁边的空地上，几个人围着一个大盆，里面是炒得黑乎乎的蔬菜，偶尔有几块肉，也是肥得流油。”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干了？”张宇问道。
“累啊！而且工地上基本每天都有受伤，不是跟混凝土加气砖打交道，就是跟钢筋钢管打交道，磕磕碰碰的，擦伤划伤的都不算伤，基本没人理会。”陈秋平苦笑，“而且工资也不高，干几天歇几天的，有时候好些天没活干，一个月平均能挣个三千多块钱就不错了。后来我听一个老乡说，有个电子厂在招人，工资比我在工地挣的多，还轻松一些，而且每天都有活干，我们打工的如果没有活干就没有钱挣，我就去了。”
张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刚进厂子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陈秋平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车间里有空调，不用风吹日晒，比工地舒服多了。但好景不长，我很快就发现，厂子也不是那么好待的。”
“为什么？”张宇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学历低，年龄又小，只能在最辛苦的一线干活。”陈秋平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不管是白班还是夜班，都是两头不见天。早上六点半就得进厂区，要排队过安检，还要排队测静电，要是晚点进厂区，有时候静电测不过，就会导致上班迟到，会扣工资的，而且全勤奖就没了。一直要到晚上九点多才能下班，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那吃饭呢？”张宇问道。
“不管是早点还是午饭或者晚饭，都是在厂区内吃的，厂区有食堂。平时还好点，因为厂子里的领导也在厂子里吃饭，食堂不敢做得太差。”陈秋平苦笑道，“要是晚班或者周末、节假日加班，领导们都放假休息了，食堂为了提高利益，就会降低成本，做的饭菜就变了。做的面条就变得清汤寡水，米饭的菜也都是市场上最便宜的。喝的粥，有时候明显能感觉到，那是前一天没吃完的米饭，加了点水熬制的。”
张宇皱了皱眉，他虽然也吃过一些不好的饭菜，但听起来，电子厂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还要艰苦。
“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陈秋平继续说道，“而且管理特别严格，稍微有点差错就要被罚款。有一次，我因为太累了，在流水线上打了个瞌睡，结果被主管看到了，罚了我两百块钱，那可是我一天半的工资啊！”
张宇沉默了，他能感受到陈秋平话语中的无奈和委屈。
“我在厂里干了几年。”陈秋平叹了口气，“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多赚点钱，以后回老家盖房子。但后来我发现，那根本就是奢望。厂子如果效益不好，加班就少，工资也就很低。一个月下来，扣除生活费和罚款，有时候连两千块钱都剩不下。要是手脚大一点的，根本不够花。”
“那你为什么不换个工作？”张宇问道。
“换工作？谈何容易啊！”陈秋平苦笑，“像我这样没学历、没技术的人，出去找工作，不是进工厂，就是去工地，要么就是做服务员。工资都差不多，而且都很辛苦。我也想过去找一个专业的技校学门手艺，但学费太贵了，我根本负担不起，而且还要学好几年。”
张宇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能理解陈秋平的困境。在这个社会，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想要找到一份好工作，确实太难了。
“我现在想通了。”陈秋平突然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我还年轻，不能就这样混下去。我打算回老家去跟个老师傅学点手艺，比如修车或者厨师。虽然刚开始可能赚不了多少钱，但最起码能得到人们的尊重，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每天过着这种处处受气的生活。”
张宇望着陈秋平，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这个年轻人依然没有放弃希望，还在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