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最深沉的时刻。
相府之内,却亮如白昼。
三千名府兵死士,甲胄在身,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几乎要将冰冷的空气都凝结成霜。
他们是李思远耗费半生心血,用金山银海喂养出来的狼。
此刻,这群狼的獠牙,已经对准了那座黄金牢笼的心脏。
李思远身披一套玄铁麒麟铠,亲自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儒雅面庞,
此刻被头盔的阴影笼罩,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他再也不相信什么计谋,不相信什么人心了。
蚂蚁、梦话、草绳……这些东西,就像是天命甩在他脸上的一个个巴掌,火辣辣地疼。
既然玩不过天,那他就掀了这天!
他坚信,在三千把淬毒的刀锋面前,任何巧合,任何气运,都将被碾得粉碎!
这才是男人该玩的游戏!
“大人,金狼那边回信了。”
一名亲信牵来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低声禀报。
信鸽的脚环上,只绑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粗犷的笔迹写着一个字——“可”。
李思远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很好。他已经为自己铺好了所有的后路。
明日黎明,他若坐上龙椅,金狼大军便会立刻退兵,并奉上岁贡,为他的登基献上第一份贺礼。
他若败了……败了?
他没想过会败!但就算败了。
金狼军也会趁势攻破京城,整个大炎都将陷入战火。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这才是真正的“完美计划”!
他翻身上马,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张张狂热而嗜血的脸庞。
“将士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嘶哑,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夜,我们不是去造反,我们是去清君侧,诛国贼!”
他用马鞭,遥遥指向皇宫的方向。
“王敬忠、闻人泰之流,蛊惑幼主,祸乱朝纲!我们,是去拨乱反正!”
“事成之后,尔等皆为从龙功臣!金银府邸,唾手可得!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挡我者,死!”
“挡我者,死!!!”
三千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却被相府高高的院墙,死死地压在了这一方小天地里。
士气,已然沸腾!
李思远满意地点点头,马鞭一挥:
“出发!”
他没有走正门。
在他的计划里,正面冲突是最愚蠢的行为。
在他的书房深处,有一条他经营了十几年的密道,入口藏在一个巨大的书架之后。
这条密道,可以绕开所有的宫墙和明哨暗哨,直通皇宫内部,昔日被废弃的“浣衣局”的一口枯井。
那里,距离炎辰所在的养心殿,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动用丞相的职权,以“防备城外金狼细作”为由,将皇城司和禁军的大部分巡逻力量,都调往了皇宫外围。
此刻的皇宫,内里空虚,就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柔软而脆弱。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书房的暗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不见底的洞口,阴冷的风从中灌出,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李思远皱了皱眉,但并未在意。
“前锋营,进!”
一名彪悍的校尉,带着五百名最精锐的先锋,鱼贯而入。
李思远勒住马缰,静静地在洞口等待。
按照计划,五百先锋会迅速控制住枯井出口,为大部队的进入扫清障碍。
届时,他将亲自率领主力,以雷霆之势,直扑养心殿!
他仿佛已经能听见,那个小傻子被吓破胆的哭嚎,能看见王敬忠那些老匹夫,跪在自己脚下,悔恨交加的丑态!
然而……一炷香过去了。
密道里,没有任何信号传来。
两炷香过去了。
密道里,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李思远的心,开始往下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再一次像毒蛇般缠了上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只是纯粹的武力突袭,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那条他亲自监工,挖了十年的密道,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就在他焦躁不安,准备派第二队人进去查看时。
“噗通!”
一个浑身裹满半凝固油脂,散发着陈腐酸败气味的“油人”,从洞口里手脚并用地滑了出来。
“将军!将军!不好了!”
那人正是前锋营的校尉,此刻他脸上没有半点彪悍,只剩下见了鬼一般的惊恐。
李思远强忍着那股,能把人当场熏晕过去的恶臭,厉声喝问:
“怎么回事?!里面发生了什么?”
校尉哭丧着脸,声音都在发颤:
“油……是油啊将军!好多好多的油!”
“油?”李思远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是猪油!还是那种放了好几年的陈年猪油!”
校尉几乎要崩溃了,
“密道里……被……被灌满了厚厚一层猪油膏!又滑又腻,那股子馊味能把人活活熏死!兄弟们脚下跟抹了油一样,人叠着人摔成一堆,刀枪全都陷进油膏里,根本拔不出来!那玩意儿又冷又腻,糊在脸上,简直……”
校尉说着说着,扶着墙角就吐了起来。
李思远的脸色,在这一瞬间,从铁青,到煞白,再到一种诡异的潮红。
猪……猪油?!
他精心策划,赌上身家性命的宫变,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绝地翻盘,就因为……猪油?
“为什么会有猪油?!”
他一把揪住校尉的衣领,状若疯魔地咆哮。
“不……不知道啊……”
校尉吓得魂飞魄散,
“听……听最前面的兄弟说……好像是……是从上面一个通风口里漏下来的……那油还是温的,灌下来,被密道里的冷风一吹,就……就凝固了……”
轰!!!
李思远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来了。
昨天,他那个已经被他割了舌头的心腹,为了攀咬同僚,曾经说过一句荒诞不经的话:
“钱六昨天买了三斤猪头肉,一定是想讨个‘诛头’的彩头,要害相爷您啊!”
猪头肉……猪油……诛头……
一个无比荒谬,却又无比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这不是意外!
这又是天谴!
是那个该死的天命,在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
嘲讽他!戏耍他!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用一块滑腻的猪油,反复摩擦!
“啊啊啊啊啊——”
李思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嘶吼,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那黑漆漆的洞口,疯狂地劈砍着。
“猪油!又是猪油!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种东西!”
“出来!你给我出来!我知道是你!炎高阳!你这个死了六十年的老鬼!”
“有种你出来跟我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别他妈只会用猪油!”
他披头散发,盔甲凌乱,对着空气疯狂叫骂,像一个彻底输红了眼的赌徒。
周围的府兵们,看着他们眼中神明一般的丞相,
此刻却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一个黑洞骂街,一个个都吓傻了,握着刀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而就在相府因为一桶猪油,而鸡飞狗跳,陷入一片混乱之时。
皇宫,浣衣局那口废弃的枯井旁。
老太监陈无病,正揣着手,领着两个小太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一个小太监不解地问:
“陈爷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想起,要来通这口堵了几十年的老井啊?”
“还让我们把御膳房,剩下的几大桶废猪油全倒了进来,多浪费啊。”
陈无病眯着昏花的老眼,咂了咂嘴,一脸高深莫测。
“你不懂,这叫‘以油攻垢,以毒攻毒’。”
“咱家昨晚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感觉这皇宫里啊,最近有点‘油腻’,还带着一股子‘下水道’的味儿。”
“不把这些污秽的东西冲一冲,怕是要生出大耗子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井口,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井底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和一些模糊不清的,像是骂娘的叫喊。
老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嗯,听这动静,应该是冲下去了。”
“耗子嘛,就该待在下水道里,被猪油糊一脸,才算得了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