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天气晴朗,万物安好”的平安折摆在案头,朝廷却反常地派出了由户部侍郎亲自挂帅的“抗洪抢险慰问团”。
满载着足够一个军团嚼用半年的粮草药材,这支队伍在无数官员或惊疑、或讥讽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开赴河州。
京城里,关于“陛下梦语治国”的流言,已然成了最大的笑柄。
河州知府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水患?哪儿来的水患,我这儿太阳都快把地烤裂了!
然而,七天后,苍龙江上游,因连续数日罕见的暴雨,形成特大洪峰。
洪峰奔涌而下,河州段的堤坝,瞬间决口,滔天洪水,席卷而来。
就在河州百姓以为末日降临时,那支被他们当成神经病的“慰问团”,从天而降。
粮食,帐篷,郎中,兵士……一切,都已提前备好。
一场原本足以让河州千里漂橹,饿殍遍地的大灾,被硬生生地,按死在了萌芽状态。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自此,京城官场风气大变,昔日人人探讨的经义文章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名为《天启圣录》的无名小册在官员间私下流传。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小皇帝的日常言行,旁边还附有朱笔批注的“解读”。
譬如,“陛下观鱼,三吐饭粒于池,此乃天示‘三’数,兆丰年,亦或警示三司?”“陛下左足绊右,此为龙体自纠,暗示朝堂之上,当有‘以左制右’之举,或指边关战事,左路军将克右翼之敌?
“陛下今日起身时,龙袍右角微扬,此乃‘龙角动,风云起’之兆,暗示右相一脉将有变动!速查!”
炎辰看着这帮被自己逼疯的老臣,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套玩法的精髓。
利用信息差(太祖的记忆库)和忠臣的脑补(迪化),他可以兵不血刃地,引导整个国家机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运转。
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他沉醉。
这种操纵人心的权柄之妙固然令人沉醉,但炎辰心中清醒。
扮演神明终究是借天威以行人事,终有一日,他要让世人看到的,不是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痴傻神童,而是一个真正的、开口即为法,动念即为旨的煌煌帝王。
而这,需要一个万众瞩目、无可辩驳的契机。
这天夜里,炎辰又开始了他的“夜间工作”。
陈无病恭敬地守在龙床边,手持毛笔,屏息凝神,准备记录“圣梦”。
炎辰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念念有词,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水啊火啊”的。
他开始“梦”到自己,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下棋。
“天元……点,大飞……挂角,双龙……出海,断!”
陈无病听得一头雾水,但手下不停,飞快地将这些词记录下来。
第二天,他照例将这份“梦录”,呈给了镇西大将军闻人泰。
闻人泰正在帅府,对着一张北境的军事地图,愁得头发都快薅光了。
金狼王庭虽然退去,但其麾下的“黑狼骑”,依旧是悬在大炎头顶的一把刀。
这支骑兵来去如风,战法诡谲,让他一筹莫展。
他接过陈无病递来的“梦录”,扫了一眼。
“天元……断……双龙出海……”
一开始,他也没在意。
可当他把这些词,和他面前的地图,联系在一起时。
这位七十岁的老将,手中的狼毫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到最后,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天元!
那不是指棋盘的中心,那是指金狼骑兵的指挥中枢——黑狼旗!
大飞挂角!
那不是围棋术语,那是命令两支轻骑,从左右两翼,大范围穿插迂回,直插敌人后方!
双龙出海!
那是指正面战场,步兵与重骑兵,如同两条巨龙,同时发动猛攻,形成钳形之势!
断!
最关键的一步!
当敌军被三面夹击,阵型大乱之时,一支预备队,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尖刀,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杀出,彻底斩断他们的退路!
一个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却又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作战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闻人泰猛地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里,已经不是敬畏,而是狂热的崇拜。
梦?这他妈是梦?
这分明是一份,由兵仙亲自执笔,从九天之上,递下来的……灭国策!
他一把抓起那份还带着墨香的“梦录”,冲出帅府。
“备马!备马!老夫要立刻面圣!”
闻人泰的声音,嘶哑而亢奋,响彻了整个将军府。
“陛下神授天机,黑狼骑……必亡矣!”
闻人泰冲进太和殿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燃烧状态。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份写满了围棋术语的“梦录”,像捧着一道神谕。
“陛下!陛下神授天机!老臣……老臣悟了!”
七十岁的老将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老泪纵横,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百官们都看傻了,这什么情况?
闻人老将军这是怎么了?前几天孟津发癫,今天轮到老将军了?
这疯魔之症,莫非还能过人不成?
孟津站在武将队列里,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他得意洋洋地捅了捅旁边一个同僚的腰子。
“看见没?什么叫专业?你以为老将军是在谢恩?错了!他这是在提交投名状!向陛下的神学体系,纳头便拜啊!”
“从今天起,咱们大炎军方,正式进入‘神学军事’时代!以后打仗,不看兵法,看圣录!算什么粮草,算天机!”
那位同僚一脸懵逼,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孟津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龙椅上,炎辰依旧在专心致志地玩着自己的口水,对殿下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片金色的民心愿力之海,因为闻人泰这位“军神”发自内心的狂热崇拜,而掀起了一阵愉悦的涟漪。
被人当成神明般顶礼膜拜,自己却无需劳心费神,只需偶尔拨弄一下因果之弦,便能坐享其成。
这种操纵人心、驾驭国运的权柄之妙,委实令人沉醉。
他甚至能感觉到,海洋深处,那座代表着太祖意志的孤高山峰,似乎也微微震动了一下。
炎辰用意识传递过去一个念头,带着一丝少年得意的挑衅:
“老祖宗,看到了吗?这便是孙儿的手段。朕,无需亲自动手,这天下便会为朕所用。我之一言,即为神谕;我之一动,便是天机。”
那座山峰沉默了,它选择继续潜水装死。
就在朝堂上一片“陛下圣明,天佑大炎”的彩虹屁声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