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声的叩拜,比任何哭嚎都更具力量。
“糊名”二字,在这短短几日,成了悬在所有世家大族头顶的一柄利剑。
它斩断了盘根错节的人情,斩断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让那些所谓的“才名”,在绝对公平的匿名评审面前,露出了原形。
榜单上的结果,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撼动了整个大炎的官场生态。
新科贡士三百人,寒门出身者,二百一十二人。
超过七成!
这个数字,让吏部侍郎张威,在拿到名单的那一刻,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籍贯,只觉得眼前发黑。
完了,他的人才库,他未来的政治班底,他用来和王敬忠那帮人抗衡的后备力量,被这一场考试,连根拔起。
……
殿试之日,金銮殿。
气氛庄严肃穆,却又暗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
以张威为首的守旧派官员,一个个形销骨立,脸色灰败,站在殿中如同行尸走肉。
他们经营了一辈子的秩序,就在这短短半个月内,崩塌得一干二净。
而王敬忠和陈彬,则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陈彬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下面那群新晋贡士,他的眼神,活像一头饿狼,看见了满山的肥羊。
尤其是看到名列前茅的那几个,据闻在算学策论上见解独到,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人直接抢回户部。
炎辰被陈无病抱着,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嘴里叼着一根磨牙的玉条,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下方。
“不错,不错,这批新人的精神面貌可以啊。虽然穿得破了点,但一个个腰杆笔直,眼神里有光。不像那帮老油条,一个个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这才是健康的组织架构嘛。有淘汰,有纳新,充满了活力。“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沉寂许久的龙气,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活跃起来。
一股股精纯的能量,随着下方那些年轻人激动而崇敬的目光,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身体。很舒服,像是在寒冬里泡了个热水澡。
这群新来的贡士,就是最好的“充能宝”。
王敬忠手捧圣旨,一步步走上丹陛。
他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圣明,亲开万世太平之基!今科殿试,不考经义,不论文采!只考一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紧张而又期待的脸。
“策问:论黄河三年两决之弊,及疏浚、筑堤、屯垦、移民之策!需详列工料、人力、钱粮之预算,并陈述施行之法!”
题目一出,满场哗然。
那些旧派官员个个面露鄙夷。
何等粗鄙!何等俗气!
治国安邦的大策,竟然问得如此细致,简直就是账房先生和泥瓦工匠的活计!斯文扫地!
可那三百名新科贡士,却是个个双眼放光,激动得浑身发抖!
不谈玄虚,只问实干!
这正是他们这些出身底层,看惯了民间疾苦的读书人,最想说,也最能说的话题!
不需要引经据典,不需要辞藻华丽,只需要将自己胸中所学,腹中韬略,尽数写出即可!
一瞬间,所有贡士齐齐转身,再次朝着龙椅上,那个还在啃着玉条的小皇帝,深深一揖。
“学生,领旨!”
那眼神中的狂热与感激,几乎要将金銮殿的屋顶掀翻。
他们知道,坐在那上面的,不是一个痴傻的孩童。
那是一位看穿了世间虚妄,直指问题核心的圣君!
炎辰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微一红,把头埋进陈无病的怀里,假装害怕。
\"别拜了,别拜了,再拜我就要飘了。“
”赶紧干活,还等着你们呢。黄河项目部,今天正式成立,你们都是项目经理,好好表现,年底给你们发年终奖。\"
考试开始,大殿内只剩下奋笔疾书的“沙沙”声。
炎辰百无聊赖,开始观察这群未来的“天子门生”。
为首的那个,叫陆谦,寒门榜首,据说他呈上来的算学试卷,让陈彬抱着亲了三天三夜,说此人乃是百年不遇的会计奇才。
他旁边那个,叫周正,一脸的刚正不阿,策论文章写得跟刀子一样,把地方豪强侵占田亩的手段剖析得淋漓尽致,看得王敬忠拍案叫绝,说此人天生就是干御史的料。
还有一个瘦弱青年,名叫孙奇,祖上三代行医,对格物之学颇有心得。
”孙思邈?哦不对,是孙奇。\"
他在考卷里详细论证了瘟疫的传播途径,提出了隔离、消毒等超前概念。
”可以可以,财务总监、风控总监、首席医疗官……这下公司的核心管理层,班子算是搭起来了。“
炎辰满意地点点头,觉得未来可期。
殿试结束,炎辰钦点了陆谦为状元,周正为榜眼,孙奇为探花。
这三人,一个精于算,一个敏于政,一个通于物,恰好对应了“算学”、“时务策”、“格物”这三大改革方向。
陛下的意图,昭然若揭。
几日后,京城一家不起眼的酒楼里。
陆谦、周正、孙奇等数十名新科进士,济济一堂。
他们没有拉帮结派,没有依附任何朝中大佬。
他们之所以聚在这里,只因为一个共同的身份。
“我等皆出身微末,若非陛下破旧立新,我等此生,恐怕都无缘踏入金銮殿半步。”
陆谦端起酒杯,这位新科状元,此刻眼眶微红。
“陛下的恩情,重于泰山!我等此生,唯有鞠躬尽瘁,为陛下效死,方能报答万一!”
周正的性格就如他的名字,方方正正,声音铿锵有力。
“没错!我等不属张党,不入王派,我等,只尊一人!”
“我等,皆乃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响。
对!
他们不是任何人的门生故旧,他们是天子亲自选拔的门生!
他们的荣辱,他们的前程,都与龙椅上那位陛下,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个称呼,迅速在这一百多名寒门进士中传播开来,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向心力。
一个崭新的,只忠于炎辰,只听从炎辰号令的政治团体,在这场酒宴中,悄然成型。
……
夜深,养心殿。
陈无病一边伺候着炎辰喝着安神的莲子羹,一边将白日里听来的消息,当成趣闻讲给小皇帝听。
“陛下,您猜,外面那些新科进士,如今都怎么称呼自己?他们不说自己是状元、榜眼,反倒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天子门生’呢!”
老太监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群年轻人有趣又有心。
炎辰喝汤的小勺,微微一顿。
天子门生……
他抬起头,透过窗棂,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中那巍峨宫殿的轮廓。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那不是太祖帝魂“保住炎氏江山”的冰冷逻辑,也不是他自己“玩一场养成游戏”的戏谑心态。
是一种……实感。
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实感。
”我的臣子?“
他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第一次觉得,这双手上,似乎握住了什么真实的东西。
龙椅不再只是一个舒服的座位,这座皇宫不再只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这个天下,也不再只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这便是……我的国家吗\"
一个念头,不属于太祖,只属于炎辰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破土而出。
他看着碗里清甜的莲子羹,忽然觉得,味道似乎不一样了。
他想,或许,当一个真正的皇帝,也并非一件那么无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