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沉蕞岛、逼降陆逊、重创刘备,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江东小霸王”孙权(虽然他自己还没正式用这个名号,但东海上的传言已经给他安上了)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恐惧与敬畏,取代了过去的轻视和嘲笑。他的舰队也扩充到了五艘战船,以“黑风号”为旗舰,“江东一号”经过程煜的精心改造,船体加固,速度也有所提升,虽然它依旧改不了话痨的本性,但抱怨的内容从“要散架了”变成了“隔壁‘黑风号’吃水比我深,肯定偷藏了好东西”。
然而,孙权内心深处却没有丝毫喜悦。蕞岛崩塌时传来的隐约哭喊,陆逊投向曹操时那决绝而怨恨的眼神,以及周瑜那日渐沉默和偶尔流露出的忧虑,都像沉重的铅块,坠在他的心头。他开始失眠,即使睡着,也常被噩梦惊醒,梦里尽是陆逊放的火和崩塌的山峦。
更现实的压力来自曹操。陆逊的投靠,如同给“黑胡子”装上了一个锐利的爪牙。曹操的舰队活动越发频繁,战术也变得刁钻诡异,几次小规模接触,江东舰队都吃了亏,全靠周瑜机变和周泰悍勇才勉强脱身。陆逊太了解江东的底细和孙权的行事风格了。
这一日,舰队在一片相对平静的“珍珠湾”进行休整和补给。夕阳西下,孙权独自坐在“黑风号”的船头,望着被染成金红色的海面,怔怔出神。连鲁肃报账时罕见的盈利数字(主要来自变卖部分缴获的皮毛),都没能让他提起太多精神。
“少主,可是在忧心曹操与陆逊?”周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是眉宇间也带了一丝疲惫。
孙权没有回头,叹了口气:“公瑾,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为了报仇,毁了蕞岛,逼反陆逊,如今强敌环伺,步步维艰。”
周瑜走到他身边,沉默片刻,道:“海上争霸,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日若不行霹雳手段,示弱于人,只怕我们早已被群起而攻之。只是……代价确实惨重。往后行事,需更加权衡。”
正说着,一艘装饰华丽、看似商船的快艇,缓缓驶近海湾。船头立着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未带兵器,反而捧着一卷竹简,对着孙权所在的旗舰躬身一礼,声音温和清晰地传来:“对面可是威震东海的孙船长?在下贾诩,一介海上行商,久仰船长威名,特来拜会,有要事相商,关乎贵团生死存亡!”
“贾诩?”孙权与周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东海之上,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让他过来。”孙权挥了挥手。如今多事之秋,任何信息都不能放过。
贾诩被引上“黑风号”,举止从容,谈吐文雅。他自称是往来于东西方航路的秘密商人,消息灵通。他开门见山,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孙船长,周航海士,在下冒险前来,实因得知一惊天阴谋!那‘黑胡子’曹操,已与北方的‘西凉巨寇’马腾、韩遂联盟,不日将集结庞大舰队,分进合击,欲将江东舰队围歼于‘魔鬼三角域’!此乃绝杀之局!”
孙权心中一惊,魔鬼三角域是东海着名的险地,暗礁密布,磁极混乱,一旦被引入,凶多吉少。“此言当真?你如何得知?”
贾诩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上有特殊的火漆印记,他声称是重金收买了曹操身边的近侍才得到的。信上的内容与贾诩所说大致吻合,甚至还标出了假想的合围路线和时间。
“在下与曹操有旧怨,不忍见孙船长这般英雄遭其毒手,故冒死来报。”贾诩一脸诚恳,“为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在下知一条秘密水道,可绕过三角域险滩,直插曹操盟友马腾的后方基地‘西凉港’。此时马腾主力已被曹操调出,港口空虚,储有大量粮草军械。孙船长若能奇袭得手,不仅可获补给,更能断曹操一臂,迫其回援,围剿之局自解!”
这个计划听起来极具诱惑力。主动出击,避实击虚,既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又能获得大量补给。孙权有些心动,看向周瑜。
周瑜一直冷静地观察着贾诩,此时缓缓开口:“贾先生消息灵通,令人佩服。只是,魔鬼三角域凶险异常,曹操如何能确保将我军引入?又如何能与远在西凉的盟友精确配合?此计划看似宏大,实则环节过多,稍有差池,满盘皆输。曹操用兵,向来稳妥,行此险棋,不合常理。”
贾诩面对质疑,不慌不忙,微笑道:“周航海士果然心思缜密。正因为魔鬼三角域险恶,曹操才认定我军不敢轻易闯入,意在逼我军在域外与他决战,而他则联合刘备残部(他声称刘备也为报毁船之仇与曹操暂时结盟),以优势兵力歼之。至于西凉方面,曹操许以重利,马腾利令智昏,且其子马超勇冠三军,素有吞并东海之心,故有此联合。在下所言秘密水道,乃先祖偶然发现,有海图可为证。”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看似古朴的海图,上面确实标注了一条蜿蜒绕过三角域的路线。
贾诩的言辞滴水不漏,提供的“证据”也似模似样。连番大战带来的压力,以及对曹操、陆逊组合的忌惮,让孙权更倾向于相信这个“先发制人”的计划。他倾向于采纳贾诩的建议。
但周瑜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贾先生既是商人,当知奇货可居。将此等关乎东海霸权的重大消息和秘密水道献出,不知欲求何等回报?”
贾诩抚须一笑:“周航海士快人快语。在下别无他求,只望孙船长奇袭成功后,能将西凉港内一批标注‘贾’字的货箱赐还,那是在下被马腾强夺的祖传之物。此外,若船长将来称霸东海,能在吴郡予在下一处安稳码头经营即可。”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过于“低廉”。孙权更加确信贾诩是真心相助。
然而,就在孙权准备下令舰队按照贾诩提供的海图转向,准备奇袭西凉港时,周瑜却突然下令:“且慢!主公,此计万万不可!”
众人皆愕然。周瑜走到海图前,目光锐利如刀,直射贾诩:“贾先生,你的戏,该收场了!”
贾诩面色不变:“周航海士何出此言?”
周瑜冷笑一声,指着海图上那条“秘密水道”的入口:“此处,名为‘沉船湾’,水下暗礁如林,漩涡密布,自古便是船舶坟场!你标注的这条水道,看似绕过险滩,实则直插海底龙宫!此其一!”
他又拿起那封“密信”:“这火漆印记,确是曹营式样,但印记边缘模糊,显然是反复熔铸使用!真正的密信,火漆一次成型,边缘清晰利落!此其二!”
最后,周瑜逼视贾诩:“最重要的一点!你说你与曹操有旧怨,但我细观先生言行,沉稳老辣,算计精深,此等人物,若真与曹操有怨,只怕早已尸沉大海,岂能安然至今,还恰好在我军困境时送来‘妙计’?若我所料不差,阁下非是商人,而是曹操麾下第一谋士,人称‘毒士’的贾诩贾文和!此计,名为献图,实为引我军入死地!那西凉港,只怕早已设下天罗地网!”
周瑜一番话,如连珠炮发,掷地有声!甲板上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贾诩。
贾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轻轻鼓掌:“妙!妙哉!素闻江东美周郎,才智超群,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不错,老夫正是贾诩。”
他坦然承认,反而让孙权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差点就带着全军踏入了万劫不复的陷阱!
贾诩看着周瑜,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欣赏:“可惜,可惜。周瑜,你虽看破,却已晚了片刻。”
他话音未落,海湾外突然响起隆隆战鼓!只见无数悬挂“曹”字和“挟天子”旗帜的战舰,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海平线下涌出,将珍珠湾出口堵得水泄不通!旗舰“许昌号”上,曹操抚须而立,身旁站着一脸阴冷的陆逊!
原来,贾诩的计谋是双重的。若能骗得孙权自投罗网最好,若被识破,他登船拖延的这段时间,已足够曹操大军完成合围!这才是真正的绝杀之局!
孙权又惊又怒,拔剑指向贾诩:“好个毒士!”
贾诩淡然一笑,竟毫无惧色:“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孙船长,周航海士,这珍珠湾风景秀丽,作为埋骨之地,也不算辱没了二位。告辞。” 说罢,他竟从容不迫地走向船舷,早有曹军小船接应。
“放箭!留下他!”孙权怒吼。
但曹军舰队万箭齐发,压制了“黑风号”的甲板,贾诩安然登船离去。
望着海湾外密密麻麻的敌舰,孙权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中了曹操和贾诩的诡计,被引入了绝地!他下意识地看向周瑜。
周瑜面色凝重,但眼神依旧冷静。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少主,绝境方能求生!准备死战!黄盖,周泰,护住两翼!鲁肃,带人将易燃物堆至船头!程大师,检查‘黑风号’撞角!我们要……凿穿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