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但血色已经退去。
齐昭站在原地，膝盖发沉，手心还残留着光幕震动的余温。他没动，眼睛也没闭，金光在瞳孔里缓缓流转，像是还没从刚才那一击中回过神来。
楚绾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是闪过去的，也不是跃过去的，就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脚步很稳，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决然。她的剑插进地面时发出一声轻响，蓝光顺着剑身爬上来，缠上她的手腕，又蔓延到肩头。
齐昭想说话，刚张嘴，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柳寒声最后的风暴卷着碎石和灰土，像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直冲他们撞来。光幕晃了晃，几乎要散，可就在那瞬间，楚绾抬手按在剑脊上，冷蓝的星力猛地炸开，与空中漂浮的点点灯火交织在一起。
屏障稳住了。
齐昭感觉到背后多了层东西——不是单纯的灵力，也不是纯粹的防御，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重量”。它不压人，反而让人踏实。
他回头看了眼。
楚绾闭着眼，眉头微皱，嘴角渗出一丝血线。她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的银簪微微颤动，像是随时会断。
可她站得很直。
齐昭忽然明白了什么。
明心眼再度开启，视野一变。他看见的不再是眼前的战场，而是楚绾体内奔涌的力量——原本冰冷、规则、如星河般有序的蓝光，在此刻竟泛起了一丝暖意。那光不再只是属于天穹的星辰之力，更像是……掺进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紧接着，画面变了。
他看到了一座高台，悬浮于夜空之上。三千年前的楚绾站在那里，青衫未染尘，眼神平静得近乎无情。她抬手引爆星核，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仿佛那只是一道必须执行的命令。
那是大义，是职责，是牺牲。
但不是悲悯。
而现在，就在刚才，她挡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齐昭在她灵魂深处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她低头看他煎药时微微弯起的眼角；
她在阿蛮偷吃药材后无奈摇头的样子；
还有昨夜雨停后，她站在屋檐下，看着他晾晒草药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着药箱边缘。
那些都不是任务，也不是伪装。
是动了心。
齐昭喉咙一紧。
原来她从前不懂凡人的情感，是因为她从未真正“停留”过。她活着只为完成使命，直到这一世，遇见一个天天喊她“楚大夫”的傻小子，总把蜜饯偷偷塞给她，还会因为她不吃早饭而念叨一整天。
她开始迟疑了。
开始在意了。
开始愿意为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的“苍生”，去赌一次命了。
“三千年前我为苍生赴死，今日……”楚绾的声音很轻，却被风吹得清晰，“我为一人而战。”
话音落下，剑意骤变。
蓝光中泛起微弱的暖色，像是冬夜里有人推开柴门，带进一缕炉火的气息。那光芒不刺眼，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心头一松。
齐昭没再看别的，只盯着她侧脸。
他知道，这不是力量的融合，是选择的交汇。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执行命运的星君，而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这一次，她不想再放手。
风暴撞上屏障的最后一刻，齐昭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他没再让“人间灯火”独自支撑，而是把手贴在胸口，将心里翻涌的情绪一点点压下去——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感激，信任，还有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这股心意化作新的光流，注入漂浮的灯火之中。原本金黄的光幕渐渐转为乳白，柔和却不失坚韧，像春日初升的天色。
两股力量终于完全交融。
轰——
风暴在触碰到屏障的刹那四分五裂，残余的能量化作细碎火花，洒落在废墟之间。几片焦黑的布条随风飘起，又缓缓落地。
柳寒声的身体从半空跌下，砸在碎石堆上，不动了。他的胸口塌陷一块，引星蛊早已化为灰烬，连灰都被风吹散。
死寂。
连风都慢了下来。
楚绾身体一晃，单膝跪地，手撑着剑才没倒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苍白，可神情却不像受伤的人，反倒有种卸下重担后的平静。
齐昭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胳膊：“别硬撑。”
她没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齐昭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一丝血腥味。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这时候说话太多余。
远处，老姜头拄着拐慢慢走近，阿蛮也拖着伤腿走了过来。陈三槐背着药箱，远远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了。
没人靠近。
这片废墟中央，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齐昭低头看着楚绾的手，发现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太多东西——不仅是力气，还有长久以来背负的执念。
他忽然开口：“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楚绾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齐昭挠了挠耳朵，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就……我是说，你那时候自爆星核，是为了拦住别人夺力量吧？可现在，你明明可以走，也可以让我自己扛，但你还是来了。”
他顿了顿，笑了下：“所以我在想，你现在挡在我前面，是因为……你也想这么选？”
楚绾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这一世，我选对了。”
声音很轻，却像落在湖里的石子，在齐昭心里荡开一圈涟漪。
他没接话，只是把手从她胳膊上收回来，转而解下腰间的药囊，轻轻放在她身边：“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还能用的止血草。”
他说完转身要走。
楚绾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齐昭停下。
她没抬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走太远。”
齐昭愣了下，随即点头：“嗯，就在旁边。”
他蹲在不远处翻找药材，手指拨开碎石和焦土，动作熟练。身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他知道她还醒着，也知道她一直看着他。
阿蛮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小声嘀咕：“她平时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现在倒是主动拉人衣服了。”
齐昭嘿嘿一笑：“可能觉得我比较靠谱？”
“呸。”阿蛮翻了个白眼，“我看是你脸皮厚。”
老姜头拄着拐站到另一边，盯着楚绾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这丫头……总算学会怕失去了。”
齐昭没应声，手里捏着一根还算完好的止血草，看了看根须，确认没坏，才小心放进怀里。
风彻底停了。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废墟上，映出几道斜斜的光影。玉佩安静地躺在药囊里，再没响过。
楚绾仍跪在地上，一手撑剑，一手垂在身侧。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却依旧苍白。她看着齐昭忙碌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齐昭把最后一株草药收好，起身拍了拍手，回头冲她笑了笑：“好了，待会给你敷。”
楚绾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她插在地上的剑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风，也不是余震。
是剑本身在响。
齐昭察觉到了，皱眉凑近：“怎么了？”
楚绾伸手握住剑柄，指节微微用力。
剑身嗡鸣不止，蓝光一闪即逝，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她抬起头，望向洞窟深处尚未散尽的烟尘，眼神变了。
不再是刚才的疲惫与释然，而是一种久违的警觉。
齐昭注意到她的变化，立刻问：“怎么了？”
楚绾没回答。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那片灰雾，仿佛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剑还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