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楚绾的肩膀只差一寸，却再不敢往前。那道金线停在她下巴下方，像一根细得看不见的丝，缠得人喘不过气。楚绾没动，呼吸沉得很，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去，在下颌处滴落。
阿蛮想冲，被老姜头一把拽住手腕。老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心核缓缓下沉，最后停在楚绾正前方，离她鼻尖不到两寸。它不再乱颤，而是轻轻旋转，金光一圈圈荡开，像是在等什么。
齐昭蹲下身，手掌贴地。他闭上眼，用明心眼往心核里看。
眼前不是光，也不是火。是一片烧完的天，黑灰飘着，星屑如雨。中央站着一个人影，青衫广袖，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把剑。那人慢慢转过身——是楚绾，又不像楚绾。那是三千年前的她，站在星核裂口前的最后一刻。
她的嘴动了动，没声音。
可齐昭看得清楚：谢你护她至今。
他睁开眼，喉咙发紧。手从地上抬起来，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暖着，不烫，也不痛，就像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你是楚绾。”他低声说，“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延续。你就是你。”
他又顿了顿，“可你也从来不是一个人活着。”
话音落下的时候，心核突然亮了一下。
金线开始动了。这次不是往上爬，而是往下收，像藤收回枝条，轻轻顺着楚绾的手臂滑落，最后聚在她掌心。心核微微一震，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她的胸口。
楚绾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晃了晃，单膝跪地。
“楚绾！”齐昭扑过去扶住她肩膀。
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刚才金线经过的地方，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一道未干的墨印。她慢慢把手贴在胸前，闭上眼。
齐昭站起身，退后一步。他看着她，没再说话。
老姜头拄着拐走过来，从药囊里抓出一把灰褐色的粉末，撒在楚绾周围。粉末落地就散开，冒出一点白烟。
“别压它。”他说，“让它自己找路。”
阿蛮也凑近了些，耳朵竖着，眼睛盯着楚绾的脸。她小声问：“她会不会……变回那个冷冰冰的星君？”
老姜头看了她一眼，“人心不是容器，是归处。她要是真想回来，就不会怕这点疼。”
楚绾忽然动了。
她松开一直握着的剑柄，任由长剑“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抬起手，慢慢抚上心口，声音很轻：“我不是要找回力量……我是想知道，当年那一剑，到底为了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是松了下来。
原本在她体内乱窜的冷蓝星力慢慢安静，像风停了。胸前的皮肤下，金光一闪，浮现出一个印记——淡金色，形状弯折，像一片叶子，又像一道符。
齐昭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那上面有个旧刻痕，是他小时候随手划的，形状和楚绾胸前的光影一模一样。
他忽然笑了。
“原来你真把那包药渣收着了？”他说。
楚绾睁开眼，抬头看他。
“哪一包？”
“就那次，我开玩笑说能驱邪的那包。”齐昭摸了摸后脑勺，“我还以为你扔了。”
楚绾没说话，手指轻轻碰了碰胸前的光影。那光微微一荡，像是回应。
她终于开口：“你说过，真心煎的药，渣里也有光。”
她看着他，“所以我留下了。”
齐昭没接话，只是咧了咧嘴。他把手插进药囊，摸了摸里面空荡荡的布袋，叹了口气。
“下次得记得多备点药粉。”
阿蛮突然跳起来：“它还在动！”
所有人一惊。
楚绾胸前的金纹确实变了。它不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在皮肤下游走，像活的一样。它顺着锁骨往肩头移了一小段，然后停下，光芒微闪。
老姜头皱眉：“不是排斥反应……倒像是在认路。”
齐昭盯着那光，用明心眼再看。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虚影，而是一段记忆——
楚绾站在星核前，手中剑断成两截。她没有逃，也没有喊。她把最后一丝力量注入剑柄，封住了裂口。那一瞬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让这世界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那不是命令，不是使命，只是一个选择。
齐昭明白了。
“这不是力量。”他说，“这是她当年留下的‘决定’。”
老姜头点点头：“有些人死了，事就完了。可有的人，死的时候，才真正开始。”
楚绾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剑。剑身还是冷的，但她握得很稳。
她看向齐昭：“我以前觉得，那一剑是为了阻止他们。现在才知道，我只是不想辜负……后来会活在这世上的人。”
齐昭搓了搓手，耳尖有点红：“那也算不上多伟大。我就每天想着，今天有没有把药熬好，有没有把病人哄睡。这种事，谁都能做。”
“但你做了。”楚绾说。
两人对视了一瞬，都没再说话。
阿蛮左右看看，忽然嘟囔：“你们俩能不能别每次都这样，说完话就停住，搞得我也不能插嘴。”
老姜头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头：“你还小，不懂。”
“我哪里不懂！”阿蛮甩头躲开，“我不懂的是，为什么非要等到差点死掉，才肯说这些话？”
齐昭挠了挠脸：“有些话，说得太早，就不值钱了。”
楚绾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金纹，又抬头望向高台边缘。那里，黑袍人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衣服被血浸透了一大片。
“他还活着。”她说。
齐昭点头：“没死透，但也醒不了。”
“不用杀他。”楚绾的声音很平静，“他做的事，会自己找上门来。”
老姜头拄着拐走到阵眼残骸旁，踢了踢碎裂的星核碎片。里面空了，只剩下一层焦黑的壳。
“这东西本来就是个壳。”他说，“真正的核心，早就被人挖走了。”
齐昭走过去蹲下，伸手碰了碰碎片内壁。手指传来一阵温热，像是还有余温。
他忽然想起什么：“五岳之心……是不是从来就不是这个？”
没人回答。
但气氛一下子变了。
楚绾转身看向高台深处。那里有一扇石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一丝极淡的红光。
阿蛮耳朵抖了抖：“有动静。”
老姜头立刻挡在齐昭前面，拐杖重重杵地：“别过去。”
楚绾却已经迈步。
“等等！”齐昭叫住她，“你现在刚接收心核，万一……”
“我知道。”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有些门，必须现在打开。”
她走向石门，脚步不快，但没停。
齐昭咬了咬牙，跟上去。阿蛮和老姜头对视一眼，也快步跟在后面。
石门前的地面上，刻着一圈符文。楚绾蹲下身，用手抹去灰尘，露出底下一行小字：
**“若你归来，请亲手毁去此阵。”**
字体歪斜，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齐昭凑近看：“这字迹……怎么这么眼熟？”
楚绾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门上。
石门缓缓开启。
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有一块悬浮的石头，静静漂在半空。石头表面布满裂纹，每一道都在缓慢跳动，像脉搏。
齐昭用明心眼一看，整个人僵住了。
那石头里，藏着一颗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金色心核。
但它不是静止的。
它在跳。
而且每一次跳动，都和楚绾胸前的金纹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