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一辆半旧的自行车破开雾色,停在石阶下。只见骑车的邮差裹着棉袄,耳朵冻得通红。他抬手敲了敲商会敞开的大门,用裹着冷意的声音朝里面喊了一嗓子:“盛小姐,您的信!”
“来啦,稍等。”艾颐从楼梯口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踩着小高跟下了楼。她旗袍外面罩了件米白色的羊毛披肩,边缘的流苏随着下楼带起的微风轻晃。“麻烦您了。”艾颐接过信封,道了谢,那人摆摆手,跨上自行车又钻进了晨雾里。
办公室内, 许应麟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份文件,他抬眼看见艾颐进来,眉眼间的冷冽都被冲淡了几分。
艾颐把信封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信封边缘——牛皮纸有些糙,上面的地址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娟秀,收信处写着“沪上商会 盛爱颐 亲启”。
许应麟扫了眼信封,瞥见寄出地址上“陕甘宁边区”几字后,笔尖顿了顿:“砚秋寄来的?”
“应该是。”艾颐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展开来,纸上只写着“安好”两个字,墨色温润,是褚砚秋惯写的小楷。她指尖抚过纸面,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茶几前。茶几的中间放了只白瓷香炉,许应麟偶尔会点来提神,就如此时一般——案上的香炉里燃着半炉沉香,烟丝细细地往上飘。
她把素笺凑到香炉上方,暖烟裹着纸角微微蜷起。等了约莫半分钟,又转身到桌边,蘸了点茶杯里冷了的茶水,轻轻抹在“安好”下方的空白处。茶水晕开的瞬间,原本空白的纸上几行淡色的小楷,像春芽破土似的,一点点清晰起来。
“一切尚安,勿念。”艾颐轻声念着,目光往下移,声音渐渐沉了,“R军近期有三批军火从吴淞口运入,周三丑时沪太路。另截获电报,法租界私藏临时军火库,守卫一个时辰一个班……”
许应麟接过信纸,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沪太路,”许应麟指腹带着薄茧,蹭过纸面时发出细微的声响:“砚秋这消息来得及时,前几日父亲还提过发现R军最近在城郊增了岗,原来是在护着军火。”
“不能让这批军火运到前线。”艾颐抬眼看向他,“要是让R军拿到这批补给,胶着的战局就更难破了。”
许应麟点头,指尖敲了敲桌面,思路来得快:“我联系红军在沪上的接应点,让他们提前在沿途埋点好东西——沪太路那段有片芦苇荡,冬天叶子枯了,正好藏人。至于军火库……”他顿了顿,看向艾颐,“你之前组织联系的那些情报网,能不能再探探具体情况?比如守卫人数、有没有狗。”
“成。”艾颐立刻应下,“我这就去联系他们。”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许应麟拉住了。他的手心很暖,裹着她微凉的手腕,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别急,先喝杯热茶。外面冷,你这身子骨,别冻着了。”他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倒了杯温热的红茶,递到她手里。
次日一早,街上卖肉的朱大哥就把消息传了回来——门口有四个守卫,都带着木仓,旁边拴了两条大狼狗。高岩研究了他们换班的规律——子时过半,守卫会去门房填报执勤情况,同时会在那里领取执勤的宵夜,大概有三分钟的空隙,狼狗也会被拴在门房旁边的柱子上,暂时拉不开。
“三分钟够了。”许应麟听完,在纸上画了张简易的地图,指着后门的位置,“这里之前应该是放废料的地方,你们从这里进去,找到军火库的具体点位。”
他抬头看向艾颐,“我让商会的护卫跟着你,他们都是练过的,能护着你。”许应麟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炸药会装吗?”艾颐点点头。“那他们负责望风,一旦得手,立刻从后门撤,到预定的巷子口汇合。”说着,许应麟拿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艾颐接过地图,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周三凌晨,沪太路的芦苇荡里一片寂静。寒风刮过枯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红军占戈士们已经在芦苇荡里埋伏了两个小时,身上裹着厚厚的蓑衣,脸上抹了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三点整,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两道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三辆卡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车轮压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为首的卡车里,R军的司机还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完全没注意到两旁芦苇荡里的动静。
“等第一辆卡车过了石桥再炸。”带队的红军低声下令,手指扣着引爆器,目光紧紧盯着卡车。
等第一辆卡车的后轮刚驶过石桥,他猛地按下引爆器。“轰隆——”一声巨响,石桥瞬间塌了半边,碎石子飞溅,烟尘滚滚。后面的两辆卡车来不及刹车,猛地撞在一起,车厢里的军火箱摔出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巨大的撞击力摩擦生出火星,箱子里的火器接连炸响,卡车瞬间爆燃。
车里的仅存几个R军慌了神,急忙跳下车,举着木仓四处乱扫:“谁?谁在那里?”
芦苇荡里的占戈士们趁机冲了出去,枪声、喊杀声瞬间划破夜空。艾颐和许应麟安排的护卫则在远处的坡上看着,见炸弹成功引爆,艾颐松了口气,转身带着护卫离开了。
临时军火库内,只有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映出模糊的影子。艾颐和两个护卫猫在墙角,看着门房里的动静——四个守卫正围在桌边喝茶,手里捧着搪瓷缸,哈着白气说话。
“还有十分钟换班。”护卫低声提醒,手里拿着钳子,目光盯着后门的铁丝网。
十二点整,换班的守卫还没来。门房里的四个守卫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其中一个揉着肩膀说:“这鬼天气,冻得人骨头疼,换班的怎么还没来?”另一个则走到门口,把拴着狼狗的链子又紧了紧,骂骂咧咧地回了屋。
就是现在。
艾颐给护卫递了个眼色,两人立刻猫着腰跑到后门。钳子把铁丝网剪开一个能过人的洞,艾颐率先钻了进去,护卫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调得极暗,只够照清脚下的路。
仓库里一片荒芜,废弃的机器蒙着厚厚的灰,角落里堆着破旧的棉絮,风从破窗户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艾颐按照地图的标注,往西边走去。仓库的门是铁制的,锁着一把大铜锁。护卫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里,轻轻转了转,只听得“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两人推开门,一股铁锈和火药的味道扑面而来。仓库里堆着密密麻麻的军火箱,有的箱子没盖严,能看到里面的步木仓和火包弹。艾颐从怀里掏出四个炸弹,都是许应麟托人弄来的,上面装着定时器。她把炸弹分别放在四个角落的军火箱上,按下定时器——指针开始“滴答滴答”地转动,红色的数字亮得刺眼。
“还有五分钟。”艾颐低声说,转身和护卫往外走。刚走到仓库门口,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狼狗的叫声——换班的守卫来了!
“快走!”护卫拉着艾颐,加快脚步往后门跑。狼狗的叫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R军的呼喊:“谁在那里?站住!”
两人刚钻出铁丝网,身后就传来“砰砰”的木仓声。子弹擦着艾颐的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墙上,溅起一片尘土。“别回头,往前跑!”护卫拉着她,往预定的巷子口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隆——”火光瞬间冲天,把半边夜空都染成了红色。仓库的屋顶被炸得飞了起来,玻璃碎片和碎石子像雨点似的往下落,浓烟裹着雪沫子往上飘,遮天蔽日。
艾颐和护卫停在巷子口,回头看着那片火光。那里已经乱成了一团,R军的惨叫声、消防车的警笛声、还有百姓们悄悄发出的欢呼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激昂的曲子,在沪上的冬夜里回荡。
“炸了!真的炸了!”护卫的声音里带着激动,眼眶都红了。
艾颐看着那片火光,忽然笑了,这一声爆炸,不仅炸了R军的军火,更炸出了沪上百姓的希望,炸得人心振奋。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艾颐回头,看到许应麟站在那里,身上裹了件黑色的大衣。她快步朝他走去,一把抱住,“应麟,我们做到了。”
许应麟抬手回抱着她,指尖传来温热的力量。他抬头看着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轻声应和:“嗯,做到了。”
此时,沪上的浓雾渐渐散了些,天边也露出了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