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的马文才,正因秦京生的出现而深陷于前世悲剧可能重演的暴躁与阴郁之中,周身气压极低。
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还敢凑上前来攀附?
简直如同苍蝇般令人作呕!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难以维持理智。
是以,当秦京生话音落下,马文才眼皮都未抬一下。
只是慢条斯理地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
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与驱逐意味:
“书院之中,唯有师长可称教诲。你我同为学子,谈何提点?做好自己的学问便是本分。若无他事,勿扰我清静。”
这话可谓极不客气,几乎是直接将“滚开”二字写在了脸上。
秦京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皮涨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尴尬至极。
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次攀附竟会碰如此硬钉子,摔得如此难堪。
下游的祝英台目睹此景,心中惊讶更甚。
马文才今日的反应……太过反常。
他待人虽不热络,但一向礼数周全,处事圆滑,即便不喜,面上也会维持基本的客气。
这秦京生虽显油滑,但如此直白地当众博对方面子,不像他平日作风。
那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鸷寒气,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她似乎都能隐约感受到。
这绝不仅仅是出于对攀附者的厌恶,倒像是……积怨已深?
可他们明明是初次见面。
她不由得多看了那秦京生几眼,试图找出令马文才如此失态的原因。
此时梁山伯出言打断了祝英台的思绪,他靠近祝英台低声道:
“文才所言有理,求学之人,确该以学业为重。”
他倒是真心觉得马文才没说错,并未察觉那冰冷语气下的汹涌暗流。
秦京生讪讪地收回酒杯,灰溜溜地退了下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甘。
马文才冷眼看着他退开,心中戾气翻涌。
他强行收敛心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底与石台相碰,发出清脆却沉重的一响。
碰了一鼻子灰的秦京生并未死心,眼珠一转,很快又锁定了新的目标。
那就是家世富裕、同样喜好被人奉承的王蓝田。
他立刻调整表情,又换上一副笑脸,凑到王蓝田那群正玩着投壶游戏的人旁边。
“王公子好身手!”他大声喝彩,仿佛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手投壶技艺,真是尽得古风雅韵,潇洒不凡!学生佩服,佩服!”
王蓝田本就喜好排场,被人一捧,更是得意,哈哈笑道:“哦?你倒也懂投壶?”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秦京生连忙道,“曾读《礼记·投壶》,见书中记载古礼,心向往之。今日见王公子演绎,方知何为真正风雅!较之那些只会死读书的酸丁,不知强出多少!”
他一边吹捧王蓝田,一边还不忘暗踩其他埋头学问的学子一把。
王蓝田被他捧得身心舒畅,觉得此人甚是知情识趣,当下便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马文才远远看着秦京生如同戏台上的丑角般上蹿下跳,谄媚逢迎王蓝田,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与嘲讽。
也好,废物凑在一处,倒也省心。
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这边,他们爱如何便如何。
只是方才因他而起的情绪波动,仍需时间平复。
祝英台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此人见高拜见低踩,毫无读书人的风骨。
同时,她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石台上的马文才。
他依旧独自饮酒,侧脸线条冷硬,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仿佛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这种超然的冷漠,与秦京生的热切谄媚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与他方才瞬间的失态截然不同。
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又复归平静,让人看不透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雅集尾声,溪水潺潺,桃花纷落。
一场原本风雅的活动,却因人心的各异而变得索然无味。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时,观砚忽然匆匆走来,径直到了马文才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马文才听着,原本淡漠的神色微微一凝,随即点了点头,起身随着观砚台离去,甚至未与任何人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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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凉月半悬。
祝英台自雅集回来后,心中始终萦绕着淡淡的不安。
马文才离去时那凝重的神色,总在她眼前浮现。
她借口温书,并未立刻睡下,而是倚在窗边,望着外面沉寂的院落。
夜色深沉,马文才他回到甲字一号房,并未点灯,只任由清冷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滞。
“观砚。”他对着黑暗唤道。
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痕。“公子。”观砚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去查那个秦京生。”
马文才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冽。
“他入院不过数日,衣着虽旧却浆洗得体,出手亦不算过分拮据。他的银钱从何而来?”
重点查他入院前半月在杭州一带的行踪,以及与一名叫黄良玉的女子是否有过接触。要快,要隐密。”
“是。”观砚没有任何多余疑问,甚至未曾抬头看清主子的神色,只应了一声,便又如鬼魅般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文才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与今生的疑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黄良玉……那个温婉怯懦,最终香消玉殒的女子。
这一世,难道依旧无法摆脱既定的厄运?
莫非先前诸般努力,皆尽数付之东流?
观砚的办事效率远超马文才预期,甚至比他前世那些仗着太守府权势、行事张扬的马桶要得力得多。
不过两日,还是在尽量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他便带回了确凿的消息。
依旧是深夜,烛火摇曳。
观砚垂手立于房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公子,查清了。秦京生入院所需银钱及日常用度,皆来自杭州城‘凝香苑’一名新挂牌的乐伎。”
此女约莫半月前被卖入苑中,自称姓黄,来自上虞。”
“据苑中鸨母酒后碎语及银钱往来痕迹,应是秦京生将其典卖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