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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来得毫无征兆,黏稠潮湿的空气裹挟着世界,将一切都浸泡在沉甸甸的水汽里。陆之夏站在窗边,指尖拨开百叶帘冰冷的金属叶片。窗外,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翻涌滚动,如同巨大怪物的冰冷吐息。在那片混沌的灰白深处,隐约透出几抹歪斜、扭曲的黑影,无声地移动、碰撞,又消失在雾墙之后。它们不发出任何属于活物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细微窸窣,穿透玻璃,钻进耳膜,带来一种冰冷的、跗骨之蛆般的战栗。

“害怕?”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轻易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之夏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冰冷的百叶帘,指节微微泛白。

“有你在,我会怕?”她反问,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鹤彪——这个几天前她在废墟里翻找发霉罐头时撞见的男人,此刻正倚着门框。短短几天,他成了她在这崩塌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人们称他为“光神”,一种在绝望中诞生的敬畏。在这个异能者成为稀缺希望的时代,陆之夏却平凡得如同脚下被雨水泡烂的枯叶,毫无依凭。

“那么相信我?”他走近几步,脚步声在潮湿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希望你别辜负我的信任。”陆之夏转过身,直视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过分清亮的眼睛。这句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地上。她清楚自己的位置,一个毫无价值的累赘。当拖累超过界限时,被丢弃是唯一的结局。这认知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心脏上。

A城沦陷已逾月余,曾经代表秩序与力量的政府机构,如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蒸发。幸存者们像被捣毁了蚁穴的蚂蚁,在断壁残垣和腐烂尸骸间盲目流窜,绝望地寻找着并不存在的庇护所。恐惧和腐烂的气息,是这座城市新的空气。

“明天我们出发。”李鹤彪的声音斩断了她的思绪。

“去哪?”陆之夏心头一紧。

“异能者的世界。”他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冷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是一个存在于流言中的地方,据说由强大的异能者建立秩序,是这炼狱里唯一的“应许之地”。

逃亡的路,在第二天破晓时分启程。那辆不知从哪个废弃停车场里拖出来的旧吉普,引擎发出垂死般的嘶吼,载着他们和有限的物资,一头扎进被浓雾和死亡笼罩的荒野。两天一夜的颠簸,耗尽了油箱里最后一点浑浊的液体,引擎发出一声长叹,彻底熄火。前方,地图上标示的目的地,依旧遥远得像一个虚幻的泡影,隔着重重山峦和看不见的死亡陷阱。

“只能徒步了。”李鹤彪跳下车,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里拖出沉重的背包,将仅剩的压缩饼干、几瓶浑浊的过滤水和一小包医疗用品仔细分装。陆之夏默默看着,然后从自己随身的破旧帆布包里,抽出了一柄沉甸甸的消防斧。冰冷的金属斧柄握在手里,带来一种粗粝而虚幻的安全感。她将它用力别在腰间磨损的皮带上。

“带这个做什么?”李鹤彪抬眼,目光扫过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的斧刃。

陆之夏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万一你要是半路嫌我累赘,有这个,我还能多撑一会儿,给那些家伙开开瓢。”话音未落,回应她的,是李鹤彪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奈的低笑。那笑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很快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沉重里。

他们一头扎进了莽莽群山。山林并非庇护所,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将本就稀薄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吸饱了雨水,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叽”声。腐烂的枝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甜腥味,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陆之夏的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头皮发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李鹤彪外套的后摆,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感受到他背部肌肉传来的稳定热量。

“害怕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我这是防走散。”陆之夏嘴硬地辩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鹤彪没有戳破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她能更轻松地跟上。突然,一滴冰冷的、带着浓烈腐败气味的液体砸在陆之夏紧握着他衣角的手背上。她猛地一颤,抬头望去。浓密的树冠缝隙间,灰暗的天空开始落下浑浊的雨丝。那不是普通的雨,带着一种刺鼻的、如同死鱼堆积发酵般的恶臭,粘稠地附着在皮肤和衣物上。

夜幕,就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雨”中,迅速降临,吞噬了山林最后一点轮廓。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感官。李鹤彪凭借着某种对地形的直觉,在陡峭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处凹陷进去的岩壁,勉强可以称之为山洞。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陆之夏几乎是屏住呼吸,紧跟着李鹤彪钻了进去。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扑面而来,瞬间堵住了她的鼻腔。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洞内深处,传来了几声拖沓、粘滞的脚步声,伴随着喉咙深处滚动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嘶鸣。

攥着李鹤彪衣角的手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掐进他的皮肉里。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将他们完全包裹。在这里,李鹤彪那耀眼的光系异能,失去了施展的空间。

“抓紧我。”李鹤彪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流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陆之夏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更大、更温暖的手包裹住,牵引着她,向洞内未知的黑暗深处挪去。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潮湿的泥土上,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和拖沓声,似乎更近了。

“听着,”李鹤彪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紧绷,“一会儿我数三二一,你立刻打开手电筒,对准声音来源照过去!有多亮开多亮!明白吗?”

陆之夏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摸索着从背包侧袋掏出那支沉甸甸的军用手电筒。“好。”她的声音细微得如同蚊蚋。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闻到李鹤彪身上混杂着汗水和硝烟的独特气息,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几具腐烂躯壳正在缓慢逼近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三……”李鹤彪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丝,切割着紧绷的神经。

“二……”陆之夏的手指死死扣在手电筒冰冷的开关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

“咔哒!”一声脆响!一道刺目的、凝聚成束的惨白强光如同破晓的利剑,瞬间撕裂了粘稠的黑暗!光线准确地打在了前方不到五米处!三个扭曲、溃烂的身影暴露在光柱下!腐烂的皮肉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挂在森森白骨上,空洞的眼窝里只有幽深的黑暗,大张的嘴里淌下粘稠的黑色涎液,喉咙里滚动着渴望血肉的嘶吼。它们被强光激怒,动作骤然加快,挥舞着只剩下指骨的爪子,带着一股浓烈的尸臭,猛扑过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李鹤彪猛地将陆之夏拽向身后,手臂如同标枪般抬起!他的掌心骤然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纯粹而炽烈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照明工具,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毁灭洪流,带着灼热的高温和毁灭性的冲击,狠狠地轰击在扑来的丧尸身上!

“嗤——!”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朽木上的声音!刺鼻的焦糊味瞬间盖过了洞内原有的腐臭!被强光正面击中的三具丧尸,身体猛地僵直,肉眼可见地碳化、碎裂,化作一蓬蓬带着火星的灰烬,簌簌地飘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几块焦黑的骨头砸落在地。

陆之夏的手电筒光柱兀自颤抖着,照亮了那片飘落的灰烬和地面焦黑的残骸。强烈的视觉冲击混合着浓烈到顶点的恶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胃部。她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灼烧着食道,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剧烈的痉挛。

“这就不行了?”李鹤彪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喘息,还有一点熟悉的调侃。他走过来,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脊背上,轻轻拍着。

陆之夏勉强直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酸水,脸色苍白如纸。“你看着不恶心啊?”她喘息着问,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还好吧,习惯了。”李鹤彪的语气很淡,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他收回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洞穴更深处,确认再无其他威胁。

他们在洞穴深处相对干燥一点的地方,用收集到的枯枝和几张废纸,艰难地燃起了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一小圈黑暗和浓重的湿寒,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火焰舔舐着潮湿的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烟味,暂时压下了那令人作呕的腐臭。他们沉默地围着这局促而珍贵的热源,汲取着一点点虚假的温暖。陆之夏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火光在她疲惫的眼中跳跃。李鹤彪则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警戒。

后半夜,陆之夏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中昏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中,她感到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本能地寻找着热源,一点点地、试探性地靠向旁边那个坚实的臂膀。起初只是肩膀轻轻挨着,后来,沉重的头颅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滑落下去,枕在了李鹤彪的肩窝处。那里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硌人,肌肉坚硬。但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种稳定而持续的温热,像寒夜里唯一的火种。她无意识地蹭了蹭,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更深地沉入了那片带着体温的黑暗。李鹤彪的身体似乎在她靠上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黑暗中,他睁开了眼,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肩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火光映照着他脸上复杂难辨的神情。最终,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得更稳些,肩膀的肌肉也悄然放松下来,重新合上了眼睛。

当陆之夏被李鹤彪轻轻推醒时,洞外依旧是灰蒙蒙的雨幕,天色却比昨夜亮了一些。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感觉到的就是脖颈处一阵难言的酸胀僵硬,仿佛落枕了三天三夜。

“唔……”她皱着眉,一边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挣扎着坐直身体,嘴里忍不住抱怨,“枕着你肩膀睡觉真不舒服,又硬又硌……”

李鹤彪已经站起身,正弯腰收拾着地上的背包,闻言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绝对称得上揶揄的弧度:“那你还不是一觉睡到天亮?叫都叫不醒。”

陆之夏的脸颊瞬间腾起一片燥热,昨晚自己最后那点寻求温暖的举动在晨光里无所遁形。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能悻悻地闭上嘴,低下头用力地拉扯着背包带子,掩饰自己的窘迫。

再次踏上泥泞的山路,昨夜的短暂安宁如同一个易碎的梦。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浸透了脏水的抹布。脚下的路被雨水反复浸泡冲刷,泥泞不堪,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拔出来时发出“噗嗤”的声响,带着粘稠的阻力。每一步都耗费巨大的体力,每一步都伴随着滑倒的危险。

陆之夏紧紧跟在李鹤彪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湿漉漉的、在雨雾中显得鬼影幢幢的树林。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战栗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寒冰紧贴在她身后,散发出阴森的死亡气息!

她猛地回头!

一张腐烂得难以辨认五官的脸,带着浓烈的恶臭和喉咙深处压抑的咆哮,距离她的鼻尖不到半尺!黑洞洞的口腔里,是污黄交错的烂牙!那只只剩森森白骨的爪子,正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抓向她的脸!

“啊——!!!”

尖叫声撕裂了雨幕的寂静!极度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

前方的李鹤彪反应快如闪电,闻声猛然转身!但距离实在太近!他手中的光团刚刚凝聚,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白光芒甚至来不及射出——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撕裂的闷响!

陆之夏只感觉右肩胛骨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钩狠狠剜掉了一块肉!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浑浊的泥浆瞬间溅满了她的脸颊和脖颈。

那只偷袭的丧尸,狰狞的头颅在下一瞬间被一道耀眼的光束轰得粉碎!焦黑的残骸混合着腥臭的液体四散飞溅。

“之夏!”李鹤彪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带着一种近乎破裂的嘶哑。他像一道迅疾的风,冲到陆之夏身边,不顾肮脏的泥水,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后背,将她从冰冷的泥泞中半抱起来。

陆之夏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内层的衣物,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泥浆,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虚弱地靠在李鹤彪怀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膀那处撕裂般的剧痛。她不用看也知道,那里现在必定是一片血肉模糊。

“你…你走吧……”剧痛和绝望交织,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别管我了……”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身体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废什么话!”李鹤彪低吼一声,打断她,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灼和一种陆之夏从未听过的狠厉。他不再犹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环住她的后背,猛地发力,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的移动牵扯到伤口,陆之夏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金星乱冒。

李鹤彪抱着她,大步走到路边一棵相对粗壮的大树下,小心地将她放下,让她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他动作急促地撕开自己外套的袖子,露出里面的t恤,毫不犹豫地又撕下长长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陆之夏侧着头,不敢去看自己的肩膀,只感觉李鹤彪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揭开她被撕烂、被血和泥浆浸透的衣料。

“嘶……”布料粘连在翻卷的皮肉上,被强行撕开,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

“疼……轻点……”她虚弱地哀求,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李鹤彪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着头,额前几缕湿透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陆之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握着布条、指节捏得发白的手。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中,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她腿边的泥地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印。

陆之夏的心猛地一缩。

她强忍着剧痛,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冰凉的手指带着泥土的湿气,轻轻捧住李鹤彪低垂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

泪。

真的是泪。

混杂着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蜿蜒滑落,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戏谑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自责,还有一种陆之夏从未想象会出现在“光神”眼中的……恐惧。

“哭什么?”陆之夏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他眼角滚烫的湿意。

“对不起……”李鹤彪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他猛地闭上眼,更多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汹涌而出,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陆之夏怔住了。那个在她心目中强大、冷静、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光神,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只因为她受了伤?这沉重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歉意,像一股暖流,却又带着尖锐的刺痛,狠狠撞在她冰冷绝望的心上。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那滴泪,悬而未落,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整个世界。

鬼使神差地,陆之夏微微仰起头,凑近他,冰凉的、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唇,轻轻印在了他湿润的眼角,吻去了那滴滚烫的、咸涩的泪。

李鹤彪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他猛地睁开眼,通红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直直地撞进陆之夏同样带着水汽的眼底。

“没关系……”陆之夏看着他,嘴角努力想弯起一个安慰的弧度,却只是无力地牵扯了一下,“至少……最后的时刻……是和你……”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奇异的满足。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烈火中的火星。

李鹤彪眼中翻涌的痛楚和自责瞬间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绝望的情感所取代!那是一种濒临失去的疯狂!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带着泪水和雨水咸涩气息的唇,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狠狠覆上了她的!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绝望的气息和铁锈般的血腥味。它发生在腐臭的雨水中,发生在泥泞的死亡之地,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冰冷浑浊的雨水冲刷着他们紧贴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血腥和尸体腐败混合的腥气。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在这濒临毁灭的瞬间,在绝望的尽头,他们的唇齿激烈地纠缠,交换着彼此滚烫的呼吸和咸涩的泪水,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生命,连同这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苦,一起深深地刻入骨髓。他们是这腐烂世界里,最后两只相拥着沉没的、绝望的鸳鸯。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情感的漩涡中变得模糊。陆之夏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李鹤彪半跪在她身前,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永不停歇的雨声。他重新低下头,极其小心地处理着她肩膀上那片狰狞的伤口,用撕下的布条仔细包扎。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陆之夏闭着眼,默默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剧痛依旧,但除此之外呢?没有预想中病毒侵蚀的冰冷和僵硬感,没有意识模糊的迹象。肩膀的伤口虽然疼痛,却似乎带着一种……灼热?

五个小时,在死寂的煎熬中流逝。

陆之夏缓缓睁开眼,看向一直守在她身边、沉默得如同石雕的李鹤彪。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是最初那种死寂的绝望,而是凝聚成一种锐利得如同刀锋的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

“李鹤彪……”她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干涩沙哑,“要是我……变异了……”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你就杀了我。别犹豫。用你的光……干净利落。”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后的温柔。

李鹤彪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异常干涩、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开口,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之夏,你要不要……试试超能力?”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开了陆之夏被绝望和痛苦层层包裹的心房!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鹤彪。试……超能力?她?一个刚刚被丧尸咬伤、注定要变成怪物的普通人?

“我?”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带着一丝变调的尖锐。

“对,你!”李鹤彪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心平静,神专注!感受它!感受你身体里那股力量!它在涌动!它在寻找出口!”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像你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就像你握着那把斧头时渴望的力量!把它引导出来!现在!马上!”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点燃了陆之夏心底深处那簇早已被现实浇灭的、名为“渴望”的火苗!被丧尸咬伤的绝望,对死亡的恐惧,对眼前这个为她流泪的男人的不舍……无数复杂而激烈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求生欲!

她猛地闭上双眼!不再去想那狰狞的伤口,不再去想那必然的变异,不再去想这绝望的世界!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自己的身体最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她被咬伤的右肩胛骨深处轰然爆发!那绝不是病毒侵蚀的冰冷,而是一种滚烫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洪流!它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熔岩,狂暴地冲破了无形的堤坝,沿着她的手臂,向着她的掌心奔腾咆哮而去!无数微小的、充满生命力的“粒子”在争先恐后地尖叫、奔涌,疯狂地渴望着释放!

“呃啊——!”陆之夏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因为体内那股狂暴力量的冲撞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猛然张开,五指箕张,掌心对着前方湿漉漉的、布满苔藓和蕨类植物的地面!

就在那一瞬!

“噗嗤嗤——!”

数道翠绿欲滴、却闪烁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藤蔓,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带着破空之声,悍然从她掌心爆射而出!

它们并非柔软脆弱的植物!它们粗壮、虬结、表面覆盖着细密尖锐的倒刺,充满了原始而狂野的力量感!如同数条被赋予了生命的、狂暴的荆棘长鞭!翠绿的光芒在昏暗的雨幕中一闪而逝,快得只留下残影!

“啪!嚓!嚓!嚓!”

沉闷而恐怖的爆裂声接连响起!

距离陆之夏前方不到三米远、一株碗口粗细、早已枯死的松树树干,被其中一道藤蔓毫无阻碍地贯穿!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恐怖空洞!另外几道藤蔓则狠狠抽打在布满青苔的巨大岩石上!石屑纷飞,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被抽打出数道深达寸许、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狰狞裂痕!碎石混合着湿润的苔藓四散飞溅!

藤蔓完成这狂暴一击后,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陆之夏身前缓缓地、危险地摇曳着,散发着浓烈的草木清香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翠绿的藤身上,倒刺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死寂。

只有冰冷的雨水砸在树叶和泥土上的沙沙声。

陆之夏呆呆地看着自己伸出的左手,掌心那几道翠绿藤蔓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狂喜如同爆炸的星云,瞬间席卷了她!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

“我成功了!李鹤彪!我成功了!!”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形,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狂喜嘶喊。

话音未落!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腰!李鹤彪像一头压抑了太久的猛兽,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狠狠地、毫无间隙地揽入怀中!两人湿透的身体紧紧相贴,隔着冰冷潮湿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

他的鼻息滚烫地拂过她湿漉漉的睫毛,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陆之夏从未见过的、如同熔岩般炽烈的情感风暴——是狂喜,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还有一种……燃烧的、近乎疯狂的野心!

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雨水气息的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奇异的珍重,狠狠地、深深地印在了她冰冷的眉心!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吻。那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宣告,一个将彼此命运彻底熔铸在一起的誓约!灼热的温度仿佛穿透了皮肤,直抵灵魂深处。

陆之夏被他紧箍在怀中,几乎无法呼吸。她仰着头,清晰地听到他紧贴着她耳畔响起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熔岩翻滚的地心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穿透冰冷的雨幕,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坎上:

“那就让我们一起……”他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宣告,“成为这腐烂世界的统治者吧!”

随着他这句如同雷霆般的宣言,陆之夏掌心那几道狂舞的翠绿藤蔓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和灌注,猛地爆发出更加璀璨夺目的光芒!藤蔓上尖锐的倒刺根根竖起,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如同被赋予了嗜血的灵魂!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植物,而是化作了缠绕着死亡与新生的荆棘王冠,在这片被雨水和死亡浸泡的土地上,昭示着新秩序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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