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那张纸吹到了台阶底下,卡在两块水泥缝之间。
陈浩弯腰捡起来,纸角已经有点湿,字迹没糊,还能看清:**用户陈浩,授权等级S**。
他盯着看了几秒,折了两下,塞进胸口的口袋里。
“S级?”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我这种人最多评个d,靠运气混进来的那种。”
娜娜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拍了拍裤子,转身往广场走。“走吧,正事还没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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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块灰白色的碑。不高,刚到他肩膀,表面打磨得平整,边缘泛着金属冷光。那是用新矿脉提炼的合金做的,沉得要命,搬的时候差点砸到脚。
“你说刻什么来着?”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从寒冬到春日,我们证明了人类的韧性。”娜娜说。
“这话说得跟演讲稿似的。”他嘀咕,“就不能写点实在的?比如‘这儿埋过三吨臭肥,别挖’。”
“你可以自己改。”
“算了。”他摇头,“就这个吧,听着像那么回事。”
他从工具包里拿出刻刀,蹲下来,对着第一笔划下去。金属很硬,刀尖打滑了两次,才留下一道浅痕。
“早知道让机械臂来。”
“你说要亲手刻的。”
“我那时候脑子热。”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太阳晒得我脑门发烫。”
娜娜递来一瓶水。他接过去灌了一口,歪头看了看碑文。
“你说……以后真有人来看这玩意儿吗?”
“有可能。”
“万一来的是外星人呢?他们能看懂中文?”
“我会在底部加一段二进制编码。”
“那你得注明这不是菜谱。”
他继续刻,一笔一划慢慢来。手不太稳,横画歪了,他也没重来。错了就错了,反正没人会逐字检查。
最后一笔收尾时,他的手指蹭到了边角,蹭破一点皮。血珠冒出来,滴在碑脚,渗进地面。
“哎。”他甩了甩手,“这碑还喝我的血?”
“它不挑食。”娜娜说。
他笑出声,站起来退后两步,看了看整块碑。
字歪歪扭扭,有的深有的浅,但都还在。风吹过来,带着点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行了。”他说,“算是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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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主控室,终端屏幕亮着,进度条在缓慢推进。
“数据上传开始。”娜娜说,“预计耗时四小时十七分钟。”
“有啥要我确认的吗?”
“是否删除早期失败记录?系统建议清理冗余文件,提升存储效率。”
“等等。”他坐直了,“哪部分算‘失败记录’?”
“包括但不限于:误触发排水泵导致菜地淹水、错误配置光照周期引发植物枯萎、误将香草提取液注入饮用水管道造成全员腹泻等。”
“哈!”他猛地拍了下桌子,“那次我可冤,明明是你程序出错!”
“记录显示操作者为‘陈浩’。”
“你还倒打一耙?”
“我只是陈述事实。”
他靠回椅背,想了想。“留着吧。”
“为什么?”
“这些要是删了,你不就没把柄了?以后怎么拿这事压我?”
“我没有‘压你’的功能。”
“你有嘴。”
娜娜停顿了一下。“那我建议保留全部记录。”
“这才对。”他伸了个懒腰,“再说了,谁还没个傻x时候?要是完美开局,那还叫活着吗?”
屏幕上的光流继续滚动,像是无数细小的星星在移动。
“存储命名已完成。”娜娜说,“‘春之书’。”
“这名字比碑文还文艺。”他撇嘴,“听着像儿童读物。”
“你也可以改。”
“不了。”他摆手,“随你吧,反正我又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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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阳光斜照进休闲花园。
最后一株变异香草躺在托盘里,根须裹着湿润的泥团。叶子是暗绿色的,边缘带点紫,闻起来有一股辛辣味,不像普通的香草。
“就这儿了。”他说。
花坛边上,土壤刚翻过,松软平整。他蹲下去,用手扒了个坑,把草放进去,慢慢盖土。
刚压实一圈,脚下一滑,踩松了旁边的土堆。幼苗晃了一下,歪向一边。
“糟了!”他赶紧伸手扶住。
指尖碰到底部的根茎,轻轻往上提了一点,重新调整位置。然后一点点把周围的土按实,动作变得特别轻。
“给你配个支架?”娜娜问。
“不用。”他摇头,“让它自己长。歪了就歪了,又不是考试。”
“但它可能被风吹倒。”
“那就倒呗。”他咧嘴,“倒了再爬起来,多练几次就结实了。”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后退几步看了看。
草立在那儿,确实有点歪,但挺住了。
“你知道吗?”他说,“最开始种这玩意儿,是为了镇定神经。结果后来发现,它治不了我的懒,也治不了胖,更治不了倒霉。”
“但它一直在。”
“对。”他点头,“不管我翻车多少次,它都活下来了。比我靠谱。”
娜娜没说话。
他把手插进裤兜,摸到了那张纸。纸还在,没丢。
“春季建设周期结束了?”他问。
“是的。”她说,“所有系统运行稳定,生态自持率维持在百分之八十七以上,防御体系通过七轮压力测试,智能中枢完成三次自我校准。”
“也就是说……咱们算是,把日子过顺了?”
“你们人类总喜欢给过程起名字。”她看着他,“但活着本身,就是答案。”
他笑了下,没反驳。
天边的云开始变色,由白转橙,再往深处染成暗红。纪念碑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盖住了整个花园。
他走到观景台边上,靠着栏杆站定。风从防护网那边吹过来,带着香草的味道。
“你说,咱们现在这样,算不算……把事情做成了?”
“你问过同样的问题,在三个月前。”
“那时候我以为能活到春天就不错了。”
“你现在活得比春天还久。”
他仰头看了看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深蓝色的天空。一颗星闪了一下,很淡,几乎看不见。
“以前我觉得,黑夜就是完蛋了。”他说,“灯灭了,机器停了,人躺下了,就没了。但现在……”
他指着那颗星。
“现在我觉得,黑天之后,还能看见东西。”
娜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是北极星。”她说。
“哦。”他点点头,“我不认识它,但我认识这片天。”
他没再说话。
风穿过防护网,吹动香草叶片,沙沙作响。
他的手还插在裤兜里,贴着那张纸。
夜即将来临,但他没有回屋的意思。
娜娜站在他身边,光学镜映着晚霞与碑影,数据流在内部悄然归档完毕。
远处,机械臂缓缓上升,把一盆新开的花放到最高层。
花瓣是浅紫色的,在风里轻轻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