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还卡在导流槽拐角,陈浩的手指刚抠出那团烂叶子,铁管就又震了一下。这次他没缩手,反而把掌心贴得更紧,像是在摸一根发烫的电线。
“不是水泵。”他嘟囔,“水泵震起来是嗡——长音,这个……一突一突的,跟心跳似的。”
耳机里传来娜娜的声音:“震动频率每分钟七十二次,与人类静息心率高度吻合,但来源非生物心脏活动。”
“我知道不是谁在这底下打鼓。”他收回手,把采样瓶塞进裤兜,“先回屋,这玩意儿再爬出来我怕它认祖归宗。”
主控室灯亮着,屏幕上的生态数据流还在滚动。他甩了甩鞋底泥,没脱雨衣就扑到显微台前,把残渣倒进载玻片。娜娜自动调焦,画面切到全息屏。
一群半透明的小虫在视野里扭动,像被烫到的面条。
“线虫?”陈浩眯眼,“这年头连虫都开始搞集体健身了?”
“确切说是土壤线虫变异体。”娜娜语调平得像读说明书,“体内检测到纳米银沉积,神经节异常放电,导致群体同步蠕动。它们现在走一步,抖三下,像在跳广场舞。”
“好家伙,银子吃多了还能蹦迪。”他靠回椅子,仰头盯着天花板,“上回虫子啃金属,这回虫子带节奏,咱这农场是不是快成生物行为艺术展了?”
“目前尚无观众购票记录。”娜娜说,“且该现象可能干扰地下传感网络,建议清除。”
“清什么清,它们又没偷鸡。”他摆手,“只要不拆我架子,爱跳就跳吧。倒是省了驱虫药钱,以后养一群当活体震动仪。”
话音刚落,警报响了。
不是高频尖啸,而是低沉的、连续的“嘀——嘀——”,像是谁在按汽车喇叭求救。
“禽类区三级预警。”娜娜切换画面,“三只抗体鸡体温突破四十二度,羽毛局部脱落,血液病毒载量回升至每毫升三点二亿单位。”
陈浩一个激灵坐直:“血清不是打了么?”
“注射后七小时失效。”娜娜调出基因图谱,“h5N3出现新变种,RNA外壳结构重组,原抗体无法识别结合位点。”
全息屏上,病毒模型缓缓旋转。原本光滑的外壳变得凹凸不平,像被小孩捏过的橡皮泥。
“它学会穿马甲了?”陈浩伸手戳了戳投影,“以前是布衣,现在套了层防弹衣?”
“比喻不准确。”娜娜说,“更接近于更换锁芯,原有钥匙失效。”
“那咱有没有能配钥匙的人?”
“基地无相关合成设备。”她顿了半秒,“但数据库显示,此类RNA病毒依赖逆转录酶完成复制,若能抑制该酶活性,可阻断增殖。”
“所以咱们需要一种……专杀复印机的墨水?”
“技术原理相似。”
“行,那问题来了。”他摊手,“墨水在哪?咱库存里有这玩意儿吗?”
“无成品储备。”娜娜调出物资清单,“人工合成需特定生物原料,目前不具备条件。”
陈浩沉默两秒,突然笑出声:“你说这事儿巧不巧?上个月我还嫌鸡太健康,天天想着怎么给它们找点病治治,显得我有用武之地。这才几天,它们真生病了,药却没了。”
“你从未表达过上述愿望。”娜娜纠正,“且当前情况不宜幽默。”
“我不幽默会死。”他揉了揉脸,“人一紧张就爱说胡话,这是生理本能。你看那些战地记者,炮弹炸身边还能讲段子,不是他们胆大,是脑子自动切频道保命。”
娜娜没接话,屏幕却已经开始滚动检索条目。
“正在比对古生代微生物抗病毒机制……匹配成功。原始蓝藻属中,部分菌株分泌物质可天然抑制RNA逆转录过程。”
画面切换到生态区水池俯拍影像。水面浮着一层绿膜,边缘微微泛蓝光。
“该区域沉积层存在同类菌株可能性为百分之八十三。”她说,“建议采集样本进行活性测试。”
陈浩盯着那圈蓝光看了几秒,忽然起身走到储物柜前,拉开抽屉翻找。
“你要去采样?”娜娜问。
“不然呢?等它自己游上来写申请书?”他掏出个旧矿泉水瓶,又顺走一截pVc管,“咱没专业工具,只能土法上阵。反正又不让下水,我就岸边捞一把,总不至于被判越界犯规。”
“采集过程需避免污染。”娜娜提醒,“且水体可能存在其他未知微生物。”
“知道了,戴手套,不喝生水,不在池边谈恋爱。”他一边往瓶子上绑绳子一边说,“你们机器人总爱把简单事说得像签生死状。”
“我只是陈述风险。”
“风险我也知道。”他系紧绳结,“最大的风险是我下去一趟,结果那玩意儿根本不是蓝藻,是青苔。那咱就亏大了——白折腾不说,还得听你念半小时生态伦理。”
娜娜没回应,但监控屏自动切到了水池实时画面,焦点锁定在荧光区域。
陈浩扛着自制采样杆往外走,路过控制台时停了一下。
“喂。”
“在。”
“要是等会儿我掉水里了,别立刻拉我上来。”
“为什么?”
“万一正好压到那片蓝藻,也算因祸得福。”他咧嘴一笑,“你就说,这是战略性坠河。”
外面雨还没停透,地面湿滑。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水池方向走,杆子扛在肩上,像个准备猎龙的农夫。
娜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已规划最优采集路径,避开陡坡与松软地带。当前环境湿度百分之九十一,建议注意脚下。”
“收到。”他踩着一块半埋的石板往前挪,“你说这些菌株当年为啥要抗RNA病毒?它们又不是鸡。”
“推测与远古噬菌体斗争有关。”娜娜回答,“地球早期生命形式面临大量RNA病毒侵袭,部分蓝藻演化出防御机制以维持种群稳定。”
“懂了。”他停下脚步,蹲在池边,“活下来的东西,都有两把刷子。咱现在就是去借把刷子,顺便看看老祖宗留没留说明书。”
水面平静,绿膜随微风轻轻晃动。他把绑着瓶子的pVc管慢慢探出去,试图用瓶口刮取表面浮层。
第一次没对准,瓶子歪了,差点翻进水里。
“哎哟!”
他手忙脚乱拽回来,瓶身湿漉漉的,里面只有半瓶泥水。
“第二次尝试。”他喘口气,“这比夹娃娃难多了。”
调整角度,重新出击。这次瓶口擦过绿膜边缘,带起一小片絮状物。
“成了!”他刚要收线,指尖忽然一麻。
不是静电。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轻微却持续的震感。
低头一看,手里的pVc管正在微微颤动。
不是风。
也不是他手抖。
是整根管子,连同绳索、矿泉水瓶,都在跟着某种节奏轻晃,像被无形的手拨动。
他僵住,没敢动。
“娜娜。”
“在。”
“你看到我这边的画面了吗?”
“看到。震动源正从水底沿管道系统向你位置传导,频率与b区线虫一致。”
他慢慢抬头,望向水池深处。
绿膜依旧漂浮,表面看不出异样。
但就在他注视的瞬间,那一圈蓝光,忽然闪了一下。
不是反射。
是内发光。
像是什么东西,在下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