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还在响,红光一明一暗地扫过墙壁,像谁在不停地按着坏掉的开关。陈浩的手还停在孵化箱上方,指尖离那只打完喷嚏的小鸡只差一厘米。他没缩回去,也没再往前。
“你刚才说,空气里有病毒?”他声音有点干,像是刚从沙堆里挖出来的广播喇叭。
“微量游离颗粒已检出。”娜娜站在三步外,机械臂微微抬起,光学镜头正对着孵化箱,“高温灭杀程序将在三十秒后启动。”
“等等。”陈浩吸了口气,“咱们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上刑场?它才刚睁眼,连鸡生目标都没定呢。”
“生物安全协议优先级高于个体情感评估。”娜娜语调平稳,“程序倒计时:二十五秒。”
“那我问你,”他忽然转头,“上次辣椒炸弹炸完,蜜蜂差点团灭,你咋没直接把农药罐子全埋了?”
娜娜镜头微顿:“因存在调整优化空间,且未造成不可逆生态崩塌。”
“对啊!”陈浩一拍大腿,“这不就结了?现在也是‘未造成不可逆’——它还没传染别人,我们也没死,说明还有救!要不这样,蛋先冻起来,这只小的……咱隔离观察几天,行不行?”
“隔离需满足三级防护标准。”娜娜迅速列出参数,“当前环境无法实现。”
“那就让它能实现。”他站起身,抹了把脸,“大不了我把储物间改成负压房,装风扇、拉胶带、铺消毒道,你说啥我弄啥。要是三天后它真发病,或者传给别的东西,我亲手把它送进焚化炉,行吗?”
警报声忽然停了。
红光熄灭,室内恢复成惨白的照明色。
“协议暂挂起。”娜娜收回机械臂,“启用‘观察性防控’模式,风险自负。”
“谢了。”陈浩咧嘴一笑,随即又皱眉,“不过话说回来,负压是啥?是不是让屋子里面比外面气压低一点,风只能往里吹不能往外跑?”
“正确。”娜娜调出简图投影,“可用单向排气扇配合密封结构模拟。”
“那不就是抽油烟机加塑料布?”他挠头,“咱厨房那个还能用不?”
“已停用四百七十三天,滤网堵塞率91%。”
“修呗。”他撸起袖子,“反正今晚也别想睡了。”
接下来八小时,生活区像个被拆开的旧收音机。陈浩把废弃空气净化器的风扇拆下来,倒挂在储物间门框上,又翻出几卷透明塑料布,用热熔胶枪一圈圈封住墙缝。地板接缝处贴了三层防水胶带,门底下留了五厘米高,塞进一块带弹簧的橡胶条,开门自动弹起,关门严丝合缝。
“伪负压系统搭建完成。”娜娜扫描后确认,“气流方向稳定,符合基础隔离要求。”
“牛。”陈浩喘着气坐在地上,“下一步是消毒通道吧?你之前说啥来着——换鞋、喷雾、戴手套?”
“三级动线设计已完成。”她指向厨房角落,“此处设为缓冲区,配备脚踏式酒精喷洒装置。”
“我自己做。”他爬起来,翻出一个废弃的拖把桶,接上软管和喷头,再装个脚踩的自行车刹车阀改装控制开关。“一踩就喷,不碰手,完美。”
“酒精浓度建议为75%。”娜娜提醒,“过高易残留,过低无效。”
“我记着呢。”他拎起两桶调配好的液体,“最后一遍全场消杀,然后搬家。”
他推着小推车绕场一周,对着墙角、门把手、地面接缝猛喷。酒精味迅速弥漫开来,刺得人鼻头发酸。娜娜跟在后面检测,每过一处就点头确认。
“通风口合格。”
“地面微生物载量下降至安全阈值。”
“缓冲区压力差正常。”
“可以了。”陈浩摘下口罩,长出一口气,“儿子,爹给你造了个新家。”
他小心翼翼打开孵化箱,用纸巾裹住那只摇晃的小鸡,放进准备好的隔离箱。箱体由旧医疗舱改造,内壁贴了保温棉,底部铺了干草,顶部装了微型摄像头和温湿度传感器。
“生命体征监测已接入主控屏。”娜娜同步数据,“呼吸频率、体温、活动量实时追踪。”
“太好了。”他靠在墙边,整个人像泄了气的轮胎,“接下来就等它健健康康长大,下蛋,孵崽,开启末世人鸡共处新时代。”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滴”的一声。
“警告。”娜娜抬头,“自动喷洒装置电路异常,阀门持续开启,酒精正在泄漏。”
陈浩猛地跳起来:“哪个环节?”
“缓冲区脚踏阀连接线路受潮短路,导致供液泵失控。”她快速定位,“目前酒精已漫过地面,正渗入控制台底部。”
他冲过去一看,半米高的电子柜底缝已经泛起白色泡沫,液体正顺着电缆槽往上爬。
“断电!”他吼。
娜娜指尖一闪,周边电源全部切断。
“毛巾!”陈浩翻箱倒柜扯出三条干布,塞进控制台下方缝隙,“你盯着蒸汽浓度,我关总阀!”
他钻到操作台后,摸到供液管上的手动旋钮,用力拧紧。酒精流终于止住。
“危险。”娜娜语音低沉,“当前酒精蒸汽浓度已达爆炸下限的68%,禁止任何电火花产生。”
“我知道。”他瘫坐在地,手里还攥着湿透的毛巾,“现在怎么办?等它自己挥发?”
“建议开启自然通风,避免使用电动设备。”娜娜调出建筑结构图,“可撬开东侧地板通风板,加速空气流通。”
陈浩抄起扳手,三下两下卸下两块地板。夜风吹进来,带着雨后的土腥味,慢慢卷走屋内的刺鼻气息。
“监控还能用吗?”他问。
“主系统仍在运行,但控制台若长时间浸泡,可能导致主板腐蚀。”娜娜盯着数据流,“建议七十二小时内完成干燥修复。”
“修。”他抹了把脸,“大不了我掏主板拿太阳底下晒。”
“此方法不符合电子设备维护规范。”
“可它符合穷人的生存规范。”他咧嘴一笑,随即又收敛表情,盯着屏幕上那只蜷在角落的小鸡,“只要它没事,其他都好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从地板缝钻进来,吹散最后几缕酒精味。娜娜持续播报环境数值,每五分钟一次。
“蒸汽浓度降至41%。”
“32%。”
“23%。”
陈浩靠着墙,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雏鸡动了动,抬起头,对着摄像头“唧”了一声。
他笑了下,伸手想去碰屏幕,又缩回。
“你别乱动啊。”他低声说,“咱好不容易把你保住,可不能再出事。”
娜娜忽然转向他:“你刚才说,这是你的儿子?”
“嗯。”他点头,“虽然它可能觉得我是个傻爹。”
“亲子关系定义通常基于血缘或法定收养。”娜娜顿了顿,“但在人类行为数据库中,存在‘情感投射型亲属认定’案例,占比约12.7%。”
“所以呢?”
“无结论。”她光学镜头微闪,“只是记录一项非典型社会行为样本。”
“随你记去。”他摆手,“反正它认不认我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话没说完,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隔离箱内,小鸡正用喙轻轻啄着玻璃壁,动作缓慢,却持续不断。
“异常行为触发警报。”娜娜立即响应,“啄击频率超出常规探索行为阈值,疑似神经系统受影响。”
陈浩霍然起身,凑近屏幕。
小鸡的眼睛微微发红,眼角有轻微分泌物,走路时左腿略显僵硬。
“是不是……病毒发作?”他声音压低。
“尚未确认。”娜娜启动高清摄像追踪,“正在进行行为模式比对。”
陈浩盯着那只不停敲打玻璃的小生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胶带残屑。
“如果真是病毒,”他喃喃,“咱们这隔离,到底是救它,还是困住它?”
娜娜没有回答。
控制台底部,最后一滴酒精从电缆槽边缘滑落,砸在地板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