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快落到底了,光斜着扫过角落那个透明箱子,照得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活的。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
“哎,那玩意儿还没开过吧?”他嘀咕着朝箱子走过去,脚步不紧不慢,嘴里还嚼着半块干粮,“上回你说要查虫粉来源,结果一忙就忘了。”
娜娜站在原地没动,光学眼转向培育箱方向:“二氧化碳浓度持续上升,外壳轻微膨胀,排气孔堵塞率82%。”
“听你这语气,跟说‘我家锅要炸了’似的。”陈浩蹲下身,指尖敲了敲箱盖。声音闷闷的,不像空的,倒像里头塞满了东西在动。
他皱眉:“它们……该不会在里面搞装修了吧?”
“可能性存在。”娜娜走近一步,“根据行为数据库,高密度群居昆虫在封闭环境中可能构建巢道系统以优化温湿分布。”
“所以它们不是光吃光拉,还兼职设计师?”陈浩咧了下嘴,随即又收住,“等等,外头那几棵苗……叶子边上是不是有牙印?”
他扭头看向菜地边缘。几株刚冒头的绿叶歪歪扭扭地立着,边缘齐刷刷缺了一截,像是被尺子量着剪过。
“这不是啃,是收割。”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咱养的是饲料虫,怎么干起蝗灾的活来了?”
“初始设定为食用型短翅蟋蟀,繁殖周期三周,食性温和。”娜娜扫描幼苗残缺部位,“但当前样本咬痕深度增加47%,啃食范围超出营养需求1.6倍,行为模式已偏离基准值。”
“也就是说,它们变坏了?”
“更准确地说——失控了。”
陈浩哼了一声:“好家伙,小强开会,集体叛变。”
他伸手去拧箱盖旋钮。金属扣发出“咔”一声,盖子刚掀开一条缝,一股热风扑出来,带着点说不出的腥气。
里头黑影猛地一颤。
成千上万只蟋蟀贴在内壁上,层层叠叠,像一块会呼吸的沥青毯。有的正往缝隙里钻,有的已经爬到了箱口边缘,细腿勾着塑料边沿,触须抖个不停。
“我靠!”陈浩往后一缩,差点坐地上,“这哪是养殖箱,这是丧尸培养皿啊!”
一只跳了出来,落在他鞋面上。
他低头看它,它也抬头看他,俩大眼对小眼。
“你瞅啥?”他说。
那虫子没反应,转了个身,蹦向菜地。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从缝隙里挤出来的越来越多,落地后根本不乱跑,排着队往绿苗那边挪。
“它们认路?”陈浩瞪眼,“还会列队行军?”
“趋绿性强,避光性显着。”娜娜调出热感投影,“群体移动轨迹呈扇形扩散,目标明确指向新生植物组织。”
“懂了,挑嫩的吃。”陈浩抓起脚边一根木棍,把靠近的几只拨开,“咱辛辛苦苦种点菜,还没来得及炒一盘,它们先开自助餐了?”
“建议立即启动驱离程序。”娜娜后退半步,机械臂展开侧翼模块,“可启用低频声波干扰神经系统,诱导返巢。”
“声波?你是要给它们放催眠曲?”
“频率设定为180赫兹,作用于昆虫腹神经节,引发定向混乱。”
“听着像广场舞降噪神器。”
娜娜没接话,手臂接口弹出一根细管状装置,插进地面供电槽。几秒后,田埂四周立起的旧扩音器开始嗡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草尖微微晃了起来。
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稳步前进的蟋蟀突然停住,触须乱摆,腿也打起了架。有的原地转圈,有的互相撞在一起,队伍瞬间散成一锅粥。
“嘿,真管用!”陈浩乐了,“你这招比赶鸭子还灵。”
“初期抑制有效率79%。”娜娜盯着数据流,“预计十五分钟内可引导其返回原箱区域。”
“那就再加把劲,让它们自己滚回去关禁闭。”
娜娜抬手调节功率旋钮。
嗡鸣声陡然增强。
下一秒,异变突生。
那些瘫在地上抽搐的蟋蟀,一个接一个抬起头,齐刷刷转向声源方向。
不是乱动,不是逃跑。
是**列阵**。
前排趴下,后排踩着它们的身体往上叠,三层四层堆成小坡,最顶上的那只伸长脖子,触须笔直指着扩音器。
然后——全体向前挪动。
像一支沉默的军队。
“等等……它们是不是听懂了你在指挥?”陈浩声音低下来。
“不可能。”娜娜语速加快,“该频率不在学习反馈区间,不应产生逆向适应。”
可虫群没停下。
它们压过草皮,踏过泥块,密密麻麻挤成一团,前锋直逼声波发射器底座。
“它们在进攻。”陈浩往后退了两步,“一群虫子,组织冲锋?”
“启动电磁封锁网。”娜娜迅速切换模式,手臂射出一圈蓝色电弧,在虫群前方形成半圆屏障。
第一只撞上去的蟋蟀瞬间僵直,抽搐两下,倒地不动。
后面的没停。
一只接一只撞上来,噼啪作响,尸体接连倒下,却无一退缩。
短短一分钟,地上堆起薄薄一层死虫,像铺了层黑灰地毯。
“疯了……全疯了。”陈浩嗓子发干,“它们不怕死?”
“非恐惧缺失。”娜娜快速记录数据,“更可能是群体中枢指令覆盖个体生存本能。”
“啥意思?脑子被谁统一控制了?”
“不排除环境诱变导致社会性重构。”
“你别说术语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它们为啥非得往前冲?”
没有回答。
只有电流声和虫壳爆裂的轻响。
终于,最后一只爬到电网前,两条前腿搭上电弧环,身体剧烈抖动,还是往前拱了一寸才倒下。
全场静默。
风刮过空箱子,发出呜呜的回音。
陈浩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只死虫。腹部硬邦邦的,翅膀颜色比正常的深,关节处还有点发紫。
他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忽然问:“它们吃的……是不是我们给的虫粉?”
“虫粉来源于前三批健康个体。”娜娜回应,“但近期未进行成分复检。”
“也就是说,万一它们自己出了问题,咱们喂的料也可能变了?”
“逻辑成立。”
陈浩把死虫捏在手里,没扔。
远处菜地一片狼藉,叶子残缺,泥土被刨出小坑。声波器还在嗡嗡响,电网闪着余光,像条死去的蛇。
他抬头看娜娜:“你说它们刚才那一冲,是为了破坏设备?还是……想传递什么?”
娜娜的光学眼缓缓聚焦在他脸上。
“目前无法解读动机。”她说,“但可以确认一点——这不是自然行为。”
陈浩点点头,没说话。
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草屑,目光扫过整片农田。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天边只剩一道暗红。
他握着手里的死虫,指节有点发白。
风把扩音器的电线吹得晃了一下,轻轻打在支架上,发出“嗒”的一声。